月下香

       夏夷则不过是逗逗乐无异，听见他在后头嚷嚷着追上来，偷偷一笑。不知何人忽然发一声喊：“秦琴姑娘出来演奏了！”后背立时遭人大力一撞，夏夷则踉跄着冲出数步。刚刚稳住身子，模糊听得乐无异喊了一声“夷则”，夏夷则猛然回头，只见整个集市拥挤喧嚷如同沸粥，无数人朝着一侧出口涌去，乐无异勉强从人潮顶上冒出半个头，随即便又落下去不见踪影，显见得是叫人潮裹挟而去。夏夷则心下着急，想要冲进人潮里去，奈何人实在太多，互相推搡着往前挤，他本不长于气力，硬生生叫人挤在外头。待得人潮涌过，若大市集中只剩不到先时一半人。

　　夏夷则不知那“秦琴”是何许人，也不知那人潮往哪里去，只得寻人打听，忽然听得身边有人唤他：“公子，公子，穿灰衣裳的公子。”夏夷则回头顾望，周遭之人皆是各忙各的，正要转身继续向前，又听得那声音叫道：“公子请往脚下看，往脚下看。”

　　夏夷则低头看去，果见脚边立着一只妖怪，这妖怪不过一尺高矮，上半身虬髯红衣颇似钟馗，下半身却滚滚的是个圆球，他身后有个商摊，莫约也是这海市中的商贩，于是冲这妖抱了抱拳，问道：“老丈唤在下何事？”

　　那妖怪上下颠动着朝夏夷则靠近几分，答道：“老汉土行贞，在这海市中做些小生意。敢问公子，方才那位个子高高，一头褐发的年轻公子可是公子的朋友？”

　　夏夷则点点头：“正是。敢问老丈，秦琴姑娘是什么人？方才那些人是往哪里去？”

　　土行贞笑呵呵答道：“公子不须担心。秦琴姑娘是里边乐坊坊主，今日正逢她亲自登台奏琴，方才那些人都是赶过去看表演的。乐坊离这里不过百十步路程，来去俱是容易的。”

　　夏夷则闻言稍稍放心，又冲土行贞拱了拱手：“多谢老丈告知。老丈似是识得我那朋友？”

　　“倒有一面之缘。”土行贞摸了摸胡子，“老汉记得那位公子上次是和一位美貌姑娘一起来的。”

　　数年来夏夷则心思越加细密，微笑赞道：“老丈记心不凡。我那朋友上次来海市已是数年前的事了，这里客来客往的，老丈竟然还记得他。”

　　“若是寻常人等老汉也不能记得，只是那位公子却是大大的不同凡响。”土行贞一脸赞叹，“那位公子在老汉摊子上买了一对金麒麟，老汉还怕他错将那金麒麟当作宝贝，哪知他一眼看出金麒麟用料乃是五金三铜一锡一银，啧啧啧，这份眼力，老汉做了百年来生意，可是第一回碰上。老汊还记得告诉过那位公子，金麒麟能使有情人两心不渝，对了，那位公子还说要将金麒麟送给同来的那位姑娘，呵呵，老汉看着他二人般配得很哪，想来这些年过去，也该开花结果了。”

　　那时乐无异尚未与夏夷则为友，金麒麟这一节夏夷则并不知情，正要回复土行贞，突然听得一阵喧哗和杂沓脚步声从乐坊方向急涌而来，其间夹杂着乐无异的呼喊：“夷则快跑——夷则快跑——”

       夏夷则心中一警，循声望去，只见一群人疾奔而来，打头的赫然是乐无异，他身后紧追着一群持刀带棍、杀气腾腾的妖类。

　　夏夷则大惊，叫了一声“无异”，抽出佩剑飞速迎上，灵力往剑上一注，挥剑当空一划，一场冰雨忽拉拉兜头砸向群妖。群妖被砸得哇哇乱叫，脚下缓了一缓，夏夷则已经冲到乐无异近前，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乐无异回身砍翻逼近的两只妖怪，叫道：“被认出来了！”

　　夏夷则尚不及细想，陡然听得一个尖利声音喝道：“那个灰衣服的也是！都抓起来！”

　　几只妖怪自妖群中一跃而出，跃过乐无异，落到夏夷则身畔将他团团围住，又将他二人隔开了。夏夷则一边与群怪相斗，一边循声望去，却见那发号施令的竟然是当年被他们抓住盘问过的宝官金砖，立时明白那时自己施与金砖错乱他记忆的法术定是被人解了，乐无异被金砖撞上认了出来。当年他们放走博卖行不少待价而沽的妖怪，对方自然不肯善罢干休。

　　乐无异近年功夫大进，又有偃甲相助，虽然一时不能脱身，倒也尚可自保，只是担心夏夷则，百忙之中抽空看去，见夏夷则身如游龙，剑光如雪，招招不落空，哈哈笑道：“夷则你的剑术又精进了！”

　　夏夷则扬声应道：“不敢让乐兄专美于前！”

　　乐无异胸中豪气顿生：“那就揍翻他们走人！”

       话虽如此，毕竟敌众我寡，久战必然吃亏。眼见得夏夷则与他越隔越远，两人都是腹背受敌，乐无异心下焦急，取出偃甲飞爪，瞅准一个空档，喊了一声“夷则”，将飞爪向夏夷则掷去。夏夷则明白他心意，刚要举身迎向飞爪，不知哪里蹿出只耗子精将将挡在他身前，那飞爪“扑”地扣在耗子精身上，立即回缩。乐无异原意是要拉夏夷则过来，哪料到一张毛茸茸、黑乎乎、尖嘴长须的耗子脸迎面扑来，吓得大叫一声，手上机括一掀，飞爪一松，抬脚就将耗子精踹飞开去。回手射出几枚偃甲弩箭，几只妖怪应声倒地，夏夷则看准时机放出“水生骨”，几簇冰棱拔地而起，将那几只妖死死冻住，好歹将两人之间的妖怪清掉，两人汇合在一处。

　　群妖见他二人如此勇悍，转眼已料理了十数同伴，一时间不敢上前，只将他们团团围住。眼见得数十手下拿不住区区两个仇人，金砖气得大叫：“快给小爷冲上去！再去叫人来！绝不能叫他们跑了！”只是他吃过二人大亏，只躲在众妖后头跳脚，自己并不上前。

　　“不太妙啊夷则，我们怎么出去？”乐无异有些紧张，毕竟是博卖行的地头，待得更多妖怪赶到，他二人可是有些凶险。

　　“你可能拖住他们？”夏夷则低声问，“片刻便好，我来画法阵，传送出去。”　　

　　“传出海市的法阵？你还记得？”乐无异眼睛一亮，看看四周，只见围住他们的群妖已经越逼越近，随时便要扑上来，“好吧，虽然对不住那些商贩，不过也没别的法子了。给你看看我做的新东西，做偃甲烟花的时候顺带做的——”

       说着将手探入偃甲盒中，摸出一把小球，向着眼前群妖猛然一洒，那些小球一落地，腰间立时伸出四片叶子来，借着叶片平衡之力陀螺般滴溜溜满地乱转，边转边喷洒出串串火花。火花燎上妖怪的衣物皮毛立时蹿出火苗往上烧去，群妖或叫或躲，一时阵脚大乱。

　　夏夷则召出先天养命阵罩住乐无异，食中二指一骈，手腕翻飞，一串蓝莹莹法符自指尖飞出，迅速在他身前描出一块又一块阵法图案。乐无异几把喷火小球洒过，整个市集已是大乱。这市集上书册药草各类织物遍地都是，皆是一点就燃，眨眼间已经有数家铺子熊熊烧了起来，烧得店老板哭爹喊娘。那烧水灭火的商贩，避火逃窜的客人满场游走，但凡挡着路的不论是谁一律拳脚齐上，金砖带来的打手被这样汹涌的人流一淹，哪还围得住乐无异与夏夷则？纵有那悍不畏死，冲到二人身前的，乐无异借着先天养命阵之力，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揍一双，护得夏夷则滴水不漏。

　　夏夷则身前法阵越画越繁，只剩一小段便告功成，突然之间脚下大地猛烈震动，群妖措不及防，摔倒大半，满场尽是哀嚎。乐夏二人晃了一晃，勉强站住。地面越震越烈，竟然慢慢倾斜起来，夏夷则反手将长剑刺入地下稳住身形，另一只手飞快为法阵收尾。地面低处突然喷出一股浓雾，那浓雾迅速向上升腾弥漫开去，凡沾上的妖怪立时便倒。金砖尖利的嗓音大叫：“蚌精醒了！这雾有毒！别吸气！快跳水！快跳水！”

　　还能站立的众妖怪拼了命涌向门户窗口。乐无异靠在夏夷则身上勉力站稳，一手扯起他衣领掩住他口鼻，另一手捂住自己口鼻。浓雾越侵越近，夏夷则手腕翻飞更急，额上浸出汗来。终于勾完最后一划，法阵完成，蓝光大盛，夏夷则侧身搂住乐无异，双双投入法阵之中，法阵光华向内一收，两人连着法阵立时消失，浓雾汹涌着漫过二人所站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