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香

        夏夷则直起身来，转过身冲来人微笑道：“闻人姑娘，你和乐兄不是去采桔子了？收获可丰？”说着向闻人羽举起手中一束树枝，“在下粗通药理，见这纪山生着不少药草，想采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闻人羽近前两步看那树枝，身为天罡，为便行军作战，她也颇识得几种常见药草，夏夷则手中树枝枝干纤细，绿叶对生，结着一簇簇圆如小珠的紫色果实，正是止血草，可治外伤出血，痈疽肿毒，毒蛇咬伤等伤病（壹），于是道：“我的行囊里还有一些天罡常用的伤药，夏公子若有所需，尽管来取便是。无异摘了许多桔子，正在找你去吃。”

       夏夷则点头道：“多谢姑娘告知。在下也正要回去，姑娘可要同行？”

       闻人羽道：“也好。”

       两人并肩而行，闻人羽又问：“早间在山脚时，我见夏公子神色凝重，不知遗忘了何物？”　

       夏夷则从容答道：“便是那天眷神珠，幸好寻了回来，这一路荒郊野外用水不便，有这珠子多少方便些。”

       闻人羽一挑眉：“哦？我观公子思虑周详，行事谨慎，怎么竟也会丢三落四？”

       夏夷则道：“姑娘谬赞了，在下不过是凡夫俗子，自然常有错漏。”

       闻人羽又问：“那时风过林动，鸟雀惊飞，山林中恐怕不只我们三人，夏公子没遇上些什么人？”　

       夏夷则摇头道：“在下着急寻回天眷神珠，未曾留意。莫非姑娘遇见些什么？”

       闻人羽道：“那倒不曾。只是山高林密，恐怕多有野兽妖物出没，未免挂心夏公子安危。”

 

       夏夷则道了谢，两人不再多话，默默前行，幸而村子本小，三折两转已跨进廖家院门。只见院中放着两只大筐，红澄澄朱桔杂着翠枝翠叶堆得冒尖儿，乐无异正站在筐边，擎着一枝挂满果实的桔枝翻来覆去地瞧，满脸堆笑。

       夏夷则赞道：“果然是‘许多’桔子，闻人姑娘诚不我欺。”

       乐无异闻声扭头一看，见夏夷则回来，立时快步迎上来，抬手便将那桔枝塞进他怀中，连连催促道：“快尝尝，都是我刚摘的，比昨日买的那些好吃多了！”

       夏夷则低头一看，只见那树枝上八九只朱桔丛生，团团挤挤十分讨喜，伸手摘下一只，剥出桔瓣一咬，果然更加鲜甜，于是点头道：“甚是美味，有劳乐兄。”

      乐无异乐滋滋道：“可惜你没去，他们家桔子种得可多了，我跟闻人还有大郎一起，摘了快半个时辰才摘了这些，要是你也去了，准能再多摘点儿。”

       闻人羽叹道：“夏公子，你是没看见，无异一进了桔林就好像蜜蜂钻进花里，再不肯出来，两只手跟风车似的，把树都摘秃了好几棵，要不是实在装不下了，他还能摘。唉，这么一大堆，可怎么办？”

        乐无异面露赧意：“好久没进山玩过了，以前也没摘过桔子，一高兴就停不住……要不，我全买下来吧，再带一些明天路上吃。”

       廖大郎憨憨一笑：“不打紧，明天我起个大早，挑到江陵城里卖掉就是，哪能再收你们的钱呢。”

       几人闲聊一阵，天色已晚，各自回房安歇。夏夷则趁乐无异不留意，将那止血草弃在墙角。他采那药草原本是为防备察看困妖符时正巧被贴符之人撞见，好有个借口，哪知却用在闻人羽身上。这屋里住着廖家兄弟两个，他二人正好一人一张床。夏夷则本想嘱咐乐无异夜里警醒些，恐怕有所变故，转念一想，又怕自己杞人忧天，倒害得乐无异睡不踏实。索性一句不提，待乐无异睡下，自将佩剑笼在被中，和衣而卧。

    

       半夜里一声霹雳炸响，火光骤起映红窗纸，有人遥遥嚷道：“妖物哪里逃！”夏夷则一跃而起，挨到窗边静听。

       乐无异也被惊醒，一见夏夷则周身齐整，惊问道：“出了什么事？夷则你没睡？”

       夏夷则尚未答话，忽听窗外砰磅一响，一个人影投在窗纸上一晃而过，随即又是一人急叫道：“大郎！你跑慢些！别冲撞他们！”

       听声音乃是廖家大婶，夏夷则冲乐无异道：“乐兄，在下去看看。”

       乐无异忙叫声“等我”，立时跳下地来，套上靴子拎起外袍，跟着夏夷则开门而出，却见闻人羽也已穿戴整齐站在院中，廖家夫妻两个正忙忙向院外奔出，三人于是跟在廖家夫妻后头，循着人声火光而行，一路上不断有村民出门跟随而来。

       不过数十步便赶到一座小小茅院之前，数个照明道符浮空燃烧，照得四周亮如白昼。三人看清这小院荆棘作墙，薄木作门，院里一座草屋，三数个竹架，架上笸箩里摊着些草叶菜干，四个道士打扮的人站在院外，廖家大郎双手举着条大棒挡在院门前尖声叫道：“你们又来欺负杨婶婶！我才不会让你们把杨婶婶捉去！”

       一个年轻道士喝道：“昨日便是被你这小鬼捣乱搅了局，叫那妖物逃了，今日师尊亲自出马，那妖物断然难逃法网！”

       夏夷则认得那四个道士所穿正是太和宫服色，心道果然是太和宫收妖，方才那霹雳火光必是妖物妄图出村逃命，触动了困妖网所致。

       乐无异一见廖大郎便欲出声招呼，夏夷则将他一扯，摇摇头，低声道：“是非不明，静观其变。”

       此时村民已在茅院外密密围了一层，望着众道士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夏夷则三人站在众村民身后向内张望，好在他三人身量甚高，倒不怕瞧不分明。

       只见廖家夫妻两个快步抢到大郎身边，廖大婶拉下大郎胳膊，夺过大棒扔掉，廖大叔挡在他身前冲众道士打拱作揖道：“各位道长，各位道长，小儿无知，冲撞了各位，还请各位看小人薄面，请到舍下奉茶。”

       大郎急道：“爹！他们要抓杨婶婶！”

       廖大叔回身向大郎脑袋上一拍，大声斥道：“小孩子家懂什么！道长们专管的是捉鬼驱邪，怎么会抓人！”说完忙又向众道士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各位道长大人大量，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四名道士乃是一长三少，那年长道士拱拱手道：“贫道乃是太和宫门下，道号青牛，今日与小徒往贵村捉拿妖物，如今那妖物就在令公子身后这院落之中，还请令公子不要包庇妖物，阻拦贫道为是。”

        乐无异嘀咕道：“怎么又是妖怪。”

        大郎嚷道：“你胡说！杨婶婶才不是妖怪！就算是妖怪她也是好妖怪！”

       夏夷则暗暗摇头，小孩子无甚心计，此话既出，岂非更坐实那位“杨婶婶”是妖？

       廖大娘忙伸手搂住他脑袋，捂住他嘴，不许他再说话，廖大叔忙道：“小孩子说话算得什么准？杨四娘在我们这柴龙寨住了十来年了，村里老老少少没有不认得她的，都知道她是个老实人，善心人，长年累月替村里人疗伤治病，断断不会是什么妖的。”说着扬声向众村民问道，“大家说是不是？”

       眼见廖家一家大小卖力阻拦太和宫捉拿那位“杨四娘”，夏夷则方才明白，怪道傍晚时他提议请太和宫收去山上巨鸡，廖家人只淡淡相对，原来这家人同妖物早有来往，昨日与太和宫更已有冲突，提议捉妖正犯了他家的忌讳。

       众村民七嘴八舌答道：“是啊，我们都认得四娘，是老实人，去年我拉痢疾就是她给治好的。”

   “我家牛下不出崽要憋死，也是她给接生的，两头牛值钱得很咧。”

   “道士捉妖捉错地方啦，大半夜的把大家吵醒，快回去睡吧。”    

 

       那青牛呵呵一笑，也不辩驳，却听一个女人嗓音嚷道：“杨四娘就是个狐狸精！廖长根你护着狐狸精，定是跟狐狸精有一腿！”

       廖大叔尚未答话，廖大婶已怒道：“王歪嘴，有空管好你自己男人！别自己家男人偷腥就当全天下男人都是馋猫儿了！”

        众村人立时哄笑一团，连那青牛带来的年轻徒弟也忍俊不住，低头抿嘴。乐无异更是扑哧一声弯了腰，闻人羽陡闻山村俚语，面露羞意，夏夷则丝毫不为所动，静心细观。

       只见一个矮小瘦削女人越众而出，奔到廖家三口跟前大叫道：“谁不知道你全家都跟杨四那个狐狸精勾勾搭搭，我家里今天少鸡明天少鸭，分明是杨四偷去，你们一起分吃了！你当我不知道？！”说罢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小院叫骂起来，“狐狸精，滚出来！成天勾搭别人汉子偷鸡摸狗，我请来了大仙捉你，看你今日死是不死！”

     “原来是你找来的臭道士！”

       廖大郎怒喝一声，挣脱母亲怀抱，猛地向杨歪嘴一推，杨歪嘴仰天一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众人哈哈大笑。廖大娘斥声“不许胡闹”，刚要去相扶杨歪嘴，杨歪嘴已一轱辘爬起身来，一头撞进廖大娘怀里。廖家母子立时同杨歪嘴撕扯在一起，廖大叔不好相帮，扎叉着双手站在一旁努力相劝，众村民嘻笑叫好，一时间热闹无比。只是不论外头如何吵嚷，草屋门扉皆是紧闭不启。

        那青牛一直冷眼旁观，见此情形眼色一使，三个年轻道徒抬脚便往院内冲去，廖家三口连忙阻拦，两边推推搡搡，不知哪个小道士使大了力，廖大郎仰天一跤跌倒，脑袋撞在院墙荆棘上，“哎哟”一声痛呼。只见草屋屋门向内一开，一道白光射向院门，立时有道士惨叫一声矮身便倒，其余道士连忙相扶。

        青牛一声怒喝：“妖物竟敢伤人！”

        又一道霹雳火光闪过，一声女子惨呼响起，火光散去，却见一个素衣女子倒在地上。

    “喂！你们怎么出手伤人！”乐无异大喝一声冲上前去，闻人羽跟着冲出，转眼间两人已挡在廖家三人与那素衣女子身前，夏夷则脚下微动待要上前，心念一转，重又收回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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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壹：止血草信息来自百度，正式名称是“紫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