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香

       5.

　　既然叫博卖行的人当场抓住，说不得只好动手。那金砖嗓门不小，本事却不大，夏夷则三人联手，要对付他原本并不困难，只是那张灰扑扑，毛绒绒，长尖嘴，绿豆眼的耗子脸，多看一眼便觉倒尽胃口，三人任谁也不愿与他短兵相接。再加上化出原形，满地乱窜乱扑的数只小耗子，除却闻人羽占了长兵之便可以不被近身之外，夏夷则和乐无异两个使剑的生怕被它们扑在脚上腿上，皆只以法术远攻，闹出个敌进我退，满场游走，因此倒也颇费了一番手脚才将众耗子精降住。
　　那鲛人女子见他三人竟有如此本事，连连哀求他们搭救她的朋友，乐无异也嚷嚷着要去救桢姬。事已至此，也无第二条路可走，夏夷则与闻人羽商议几句，便由夏夷则在入门处布下个幻术迷障，暂时挡住博卖行打手，闻人羽弯腰抱起不能行走的鲛人，乐无异拽住金砖尾巴，逼着他带路前往关押众妖奴的囚室。

　　那囚室便在高台后不远处，极阔大的屋子里排满密密匝匝数十只大铁笼，每只笼中都关着一个妖奴，先时那青犼与鱼妇桢姬也在其中，想是众客人被夏夷则惊散，未能等到拍卖散场前来取货。那鲛人一进得屋中便冲着一只铁笼叫道：“白露妹妹！白露妹妹！”    

       三人顺着她所指方向走到一只铁笼前，闻人羽将她放在地上，那鲛人立时扑在铁栏上向内唤道：“白露妹妹，你等着，我这就救你出来！我们既是一同落难，自然也要一同逃走！”
　　那笼中关着一位十三四岁的双鬟少女，见到鲛人无恙极是惊喜，叫着她“素商姐姐”，一个劲儿催她快逃。

       乐无异急忙上前欲要打开笼上铁锁，夏夷则手印一结，术法到处，已将白露与桢姬自笼中传送出来。　　乐无异瞪他一眼：“会法术了不起啊。”
　　夏夷则懒怠理他，细看白露，竟是罕见的横公鱼。横公鱼能祛邪祟、性情温和，常化为人形替百姓治病祛灾，博卖行竟将此等良善妖物也擒来买卖，真是天良丧尽。眼前这横公鱼年纪尚小，又受了大惊吓，偎着鲛人素商呜咽不止。夏夷则担心时间稍长，那幻术迷障挡不住博卖行人众，这屋内数人立时便有性命之忧，于是向她二人道：“在下并非博卖行中人，几位可随在下离开。”
　　素商却对他极是戒备，质问道：“你举止暴虐，如何能信？”
　　不待夏夷则答话，乐无异已抢着道：“你不信他，那总该信我们吧？我们俩是普通人，你是妖怪，妖怪比人厉害，该我们怕你才对。”
　　夏夷则心中嗤笑一声，暗道那灵虚也是人，岂非比妖强得太多？这话叫她二人如何能信？　
       闻人羽见二人委决不下，直接上前摊明利害，言道眼下她二人只有随他们三人一道方有一丝生机。素商犹自沉吟，那鱼妇桢姬突然开口哀求道：“带……我……走……求求……”声音黯哑粗砺，早不是能诱人赴死的天籁之声。
　　夏夷则向桢姬问道：“你如何来到此地？”桢姬说出灵虚之名，夏夷则见她举止迟钝，语言含糊，心中生疑，走到近前放出灵力至她体内一探，摇头道：“它内丹已失。”
　　乐无异茫然道：“‘内丹’？内丹是啥？”
       这内丹乃是妖怪修为凝成的精华，因此上妖怪或者修仙道只要把其他妖怪的内丹纳入气脉，就能功力大进，而没有了内丹的妖怪，轻则修为尽毁，重则命丧黄泉，是以吞纳内丹，增进修为之法邪异阴毒，为正派所不齿。夏夷则虽有些疑心桢姬乃是受了灵虚所害，但想那灵虚已获地仙之身，不会不知仙神至清至圣，岂能容此邪魔外道的修行法门？他若妄行此道，还图什么渡劫成仙？
　　乐无异听了闻人羽解说内丹要紧，立时走至金砖身边，一把揪住他拖在脑后的辫子，喝道：“说！桢姬姑娘的内丹哪去了？”
　　那金砖被夏夷则的法术锁住，脱逃不得，只得缩在一旁，这一下被扯得惊叫连连，又被乐无异与闻人羽威吓一番，只得服软答道：“这鱼妇，是江陵玄妙观观主灵虚真人卖来的，来时就已经被剖了内丹。小爷哪知它内丹去哪儿了？！灵虚每年卖给我们的妖奴不下三四百，其中七成都没了内丹。若细细追究，八成是已经进了他自个的肚皮！”
　　夏夷则暗道果然如此，若灵虚剖去内丹后便将妖物卖与博卖行，那自是不必处置尸身。

       闻人羽转向夏夷则问道：“侠士，你先前说，前往江陵古道捉拿鱼妇，是受灵虚所托？”
　　夏夷则点头道：“是。之前在下对他恶行亦不知情，只因察觉端倪，才潜入海市探查……助纣为虐，在下惭愧。”

       乐无异在旁嘀咕：“说不定根本就是同伙。”
　　夏夷则已知乐无异秉性不差，只是好事心软，误会自己，原本就不便与他纠争执，何况方才受他相助之惠，更不能与他计较，于是只得不去理他，自向闻人羽解说灵虚来历。原来这灵虚早年出身壬水门，热衷除妖镇恶，终于修得地仙之身，后来寄身玄妙观修行十数载，近年方执掌此观。他途经此地，本欲寻访一位传奇人物，因师门与灵虚略有交情，便向灵虚求助，灵虚要他捉拿近日为害江陵之鱼妇以为交换，因此昨夜他才会前往城外古道，巧遇闻人羽二人。
　　那小横公鱼白露听得灵虚之名，惊嚷起来，原来连她与母亲也是为灵虚所擒，灵虚见她年纪幼小，内丹未成，便将她卖来博卖行，却不知母亲如今身在何处。　
　　乐无异立时又去逼问金砖，那耗子精坚称不知。乐无异只得安慰白露道：“既然不在海市，那多半还在那个灵虚手上。白露姑娘，你别怕，我既趟了浑水，就一定管到底。”又指着夏夷则问道，“对了，你以前见没见过他？”　
　　白露摇头：“不曾见过。”
　　乐无异似是有些失望，瞪着夏夷则道：“念在暂时没有证据，姑且信你。我是一定要去跟那个灵虚对质的，你怎么说？”
       夏夷则立时应承道：“若不当面对质，在下难证清白，自当同去。”　
　　当下议定出博卖行便去找灵虚对质，那金砖耗子又倒了霉，被逼问出由博卖行回到江陵的法子。夏夷则心中记挂之前为断魂草所迷，杀意升腾，不能自控之事，又问道：“此处‘断魂草’是何来由，为何有煽动心绪，泯灭七情之效？”
　　金砖深惧他三人，不得不将所知一一道来。原来那断魂草初接触时虽能挑动活物心中狂念，然则时日一久，却能令活物变得行尸走肉一般，博卖行众妖奴正是日日被这断魂草的黑雾熏染，方才痴痴呆呆，任他们为所欲为。这草珍稀无比，博卖行也仅此一株，连“断魂草”这名字也是他们所取。至于这草的来历，他也仅听博卖行主人公西先生提过一句，乃是来自一处叫“流月城”的所在。
　　夏夷则回忆自身情形，金砖所说确与那时感受相符， 当是不假，见再问不出更多，术法一施，那金砖砰咚摔在地上，人世不知。乐无异刚迈出一步即便停下，怒瞪着他道：“你是不是什么都要抢在我前面？”
　　夏夷则心中暗笑，口中淡淡说道：“在下已施下幻术，可令它颠倒错乱，难以回忆我等形貌去向。”话毕不再搭理，听任乐无异抱怨连连。
　　
　　照那金砖所说，原本客人们要从博卖行返回陆上，只须在天亮之前从门口的法阵回到海市，再由海市原路返回江陵摇钱树下即可。博卖行与海市皆设下强大法术结界，除此一条通路外，其他或人或妖皆无法在结界内施展传送之术，不可传进亦不可传出，乃是避免修仙道突入其中，护卫安全之意。至于博卖行中人要通行陆上，自然别有他法。只要先行在江陵左近选个地方留下法术印迹，再随身佩戴一件由公西先生妖力加持，可以突破结界的法器，如此一来，施展传送之术时自然会被送至法术印迹所在之处。说来也巧，金砖一身珠光宝气，用以传送的法器竟然便是他手中那柄翠玉如意。
　　夏夷则将那如意持在手中仔细察看，见那柄上刻着小小一个法阵，法阵中蓄有独特妖力，施展法术查探一番，对众人道：“这如意上所刻的法阵含有妖力，博卖行中人施展传送之术时，要先行激发这法阵，放出妖力，那妖力自与结界之力相溶，传送之术才能得以施展，否则必被封禁。催动这法阵的法子虽与我所学有些不同，但当可一试，只是依在下的灵力，施展瞬发传送之术一次最多只能传送三人，眼下此处共有六人，须得找个宽敞之处先行布下传送法阵才好。”
　　众人皆无异议，立即动身另寻他处。夏夷则与白露走在前头，后面仍由闻人羽抱着素商，嘱咐乐无异抱起桢姬。这博卖行高塔的底层被先前交易妖奴的厅堂，与这囚妖室占去，众人只得向上而行，却见二层竟是个极大的藏宝室，满眼只见一排排多宝阁密不透风，阁上举凡绫罗珠宝，字画古董不知藏了多少，那些金器银锭实在无处可放，竟直接堆在地上，甚至还有不少灵药法宝，满室灵气氤氲。众人震惊不已，纵然夏夷则贵为皇子，见惯宝物珍品，也暗暗惊叹博卖行富有至此，又纠集众妖，恐为社稷之患。
　　夏夷则率先回神，与素商约定，由他先行尝试施法，如若不成，再由素商接手，闻人羽虽担心他们施术不成必遭反噬，只是眼下脱身要紧，容不得再行迁延，也只得冒险一试。
　　哪知乐无异突然插话道：“闻人你看好那个大侠，要是他图谋不轨，你就直接一枪把他揍晕，他一个学法术的文弱青年，近身打不过你的。”
　　夏夷则自顾布置传送法阵，只道那纨绔子也有自知之明，承认不是自己对手，才将监视之责交托同伴，哪知忽听一阵哗啦声响，闻人羽忽然问道：“你在干什么？”
　　乐无异答道：“捡钱啊，你不是没钱用了吗？我就说我财运好，怎么样，刚想打瞌睡，天上就掉了枕头吧？”
　　夏夷则心道这纨绔子倒是心眼儿活络，不拘常法，抬头一看，却见他蹲在地上，正往怀里扒拉金银，不由出声提醒：“金银笨重不易携带，拿不得许多。你眼前多宝阁第二层左起第三格，那是战国时的龙纹玉璜，右侧多宝阁第三层右起第一格，商代羊首铜刀，它旁边那个是玄天黄符，可求龙王施雨一回（壹）。这三件小巧贵重，每件至少可值万金，你拿这三件就够了，其余宝物多有，眼下也来不及细看。”
　　闻人羽为难道：“这，不告而取，恐怕……”
　　夏夷则道：“不义之财，取不伤廉。这些财物都是博卖行以众妖奴性命换来，取走无妨。何况白露姑娘与素商姑娘日后生计也需银两，你们也不妨拿些。”
　　乐无异冲夏夷则“哈”地一笑：“这几句话说得中听，合我心意，原来你也有不那么讨厌的时候。”说着便将夏夷则所指三件宝物揣进怀里，又另取几件塞给另外三人。
　　夏夷则心道你如何作想，关我何事，手上不停，不一时法阵布置已毕，夏夷则让众人站至法阵内部，调运灵力，手一挥，一道灵光向楼梯飞出，便听卡拉拉一阵响，底层立时传来阵阵野兽咆哮。
　　闻人羽惊问：“侠士，你方才……楼下发生何事？”
　　夏夷则神色不动：“没什么，承蒙博卖行如此关照，在下将楼下铁笼尽数打开，给他们送份礼而已（贰）。在下这就施法传送，各位屏息凝神，莫要大意。”

       话音一落，法阵光华乍起，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已到了一间陌生屋内。

        注：

        壹：三件宝物俱为挖宝系统中所有。

        贰：博卖行剧情后，海市NPC台词透露博卖行妖怪都被放走——

大力王：哈哈，博卖行上回卖的妖怪全被放走啦，这下他们亏大喽！

桓磊：博卖行上回被人砸了招牌，所有的妖怪都被放走了！损失了一大笔不说，关键是丢了面子。嘿嘿，看那群家伙以后还嚣张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