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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夏]《春夜喜雨》 全

                                      春夜喜雨

 

       远处似有轻雷。

  夏夷则睁开眼,屋内光线昏暗,时近傍晚。他动了动身体,觉得颇为轻捷舒坦。远雷又震了一声,夏夷则坐起身来,推开窗户,窗外一丛修竹半掩天光,竹外菜畦蓊郁,隔着一道小径梯田层叠而降,配着略远处三方小丘,凑出个碗底样小山坳,坳底如镜般透着一斑斑光亮。漫天乌云如盖,只在远山顶上留出一道隙缝,映得群峦叠丘一片烟青。

  夏夷则披衣下榻,拉开半阖的厢房木门,一门之隔的堂屋空着,人语声自外细细传来。夏夷则放轻脚步穿过堂屋,倚在门口向外一看,院子里树梢上挂着一盏风灯,乐无异背对着他坐在灯下,身畔立了张桌子,桌上散着些工具零件,两个小娃子扒在桌前盯着他瞧。

  

  冬末的时候夏夷则病了一场,断续拖到开春,虽然痊愈,精神总不够健旺。眼看又要行“天子亲耕”之礼,趁着略有几日闲暇,乐无异泥着他答应了出京散心,顺带调养,随即快手快脚打包了一堆吃穿用度,大鹏一挥翅,两人到了西南山间,赁了间齐整些的农家小院,过起山野村夫的日子来。这一日正逢集,两人清早起来走去镇上闲逛一回,归来时一日已过大半,夏夷则错过了午休略感困乏,乐无异将他按在榻上不许起来,竟然也便睡着了,此时方被远雷吵醒。

  乐无异不知又在做什么偃甲,夏夷则只瞧见他双臂微微抖动,带起沙沙低响。

  两个娃子里胖乎乎的那个指指他手上的东西,嘟着嘴道:“兔,兔子。”

  另一个小眼睛的娃子道:“不是,是耗子。”

  小胖子道:“前天我家大黄才从山上叼回来一只兔子,就是这样长耳朵的,我认得。”

  小眼睛道:“我去你家里看。”  

  小胖子道:“没了,吃掉了。”

  乐无异忽然插话道:“这山上有兔子?”

  小胖子点点头:“有,我家大黄可会逮兔子了。”

  小眼睛咽咽口水:“好吃吗?”

  乐无异问:“那明天把你家大黄借我好不好?我去逮兔子。”

  小眼睛眨巴着眼吞口水:“乐叔叔,我想吃兔子。”

  乐无异道:“好呀,我多抓几只,跟你们分。”说着伸长胳膊向桌上换了个东西,又埋头继续折腾,沙沙声变作细细的咯吱声。

  

  小眼睛又问:“乐叔叔,长安好吃的多吗?”

  乐无异答道:“多啊。西市上可热闹了,卖好多好吃的,一年四季都有新鲜果子,西边儿来的葡萄哈密瓜都可甜了;还有好多酒楼店铺,做的葫芦鸡糟鹅掌水晶肘子荷叶卷饼,都可好吃了。”

  小眼睛抬起腕子蹭蹭嘴,呼呼笑道:“等我长大了,挣好多钱,去长安吃好吃的。”

  小胖子道:“我,我也去。”

  乐无异问:“你也去吃好吃的?”

  小胖子摇头道:“不吃。我,我想去看看皇帝老子。”

  乐无异噗地一笑,脑后长长的发梢跟着一晃,勾得夏夷则也不由弯了弯唇角。乐无异问:“做什么想去看皇帝啊?”

  小胖子道:“夫子说了,皇帝老子最厉害了,天下底的人都归他管。”

  乐无异道:“干嘛叫他‘皇帝老子’,他又不老。”

  小眼睛咬着手指问:“皇帝家好吃的东西多吗?皇帝老子每天都吃肉吧?好多好多肉。”

“他呀,”乐无异的声音高了些,似带抱怨,“挑食。”

  夏夷则颇感冤枉,心道自即位以来我不曾挑剔过尚膳局一句,哪里挑食。却听乐无异唠唠叨叨道:“鱼吧,从小少吃,没法子;猪吧,他说肥腻,清淡才是养生之道;牛吧,说牛为耕种之畜,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他是要吃了牛,天下跟着学起来,要败坏农事;夜里饿了说给他下个虾仁面,说怕开了先例,日后尚膳局夜夜备膳,浪费太多;想弄点儿猴头菌子给他尝个鲜,又说怕各地闻风而动,搜罗奇珍进献,虚耗民力……这不吃那不吃,就只萝卜豆腐不会挑剔。当个皇帝倒越当越瘦了!我出钱行了吧!好歹我还养得起他!”

    

       夏夷则被他一通抱怨得颇为歉疚,本想着律己正人乃是为政之道,哪知道却让乐无异为他饮食很操了回心。不待他多想,那厢小眼睛吮着手指眼巴巴讨食:“乐叔叔我饿。”

  乐无异道:“饿啦?小兔快跑马上做好了,叔叔一会儿就去给你们拿点心。”

  小胖子却问:“乐叔叔,你见过皇帝老子吗?”

  乐无异轻笑道:“见过啊。”

  小胖子高举双手在头上比划着问:“那皇帝老子长什么样子?是不是有树那么高,眼睛像灯笼那么大,一说话房子就抖,好多好多人都趴在地上……”

  乐无异咯咯笑得肩背直抖:“小家伙听谁胡说八道。皇帝呀,嗯,”乐无异语气温存下来,“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人啦。”

  夏夷则脸上一热,咳了一声轻斥道:“同小孩子胡说些什么。”

  乐无异闻声回过头来,眉眼一弯:“醒了?”

  

  夏夷则尚未答话,院外不远处传来一声招呼:“胖伢,你还回不回家吃饭了?!细伢,你娘也找你呢!快回家去!”

  两人循声一望,只见篱栏外小径上立着一名农妇,农妇冲他二人笑了笑,连连点着手催促孩子。

  乐无异弯腰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地上:“快回家去吧,你娘等急了。小兔快跑陪你们一起。”

  夏夷则向地上一瞧,只见那东西是个带轮的木雕兔子,一落地便咯吱咯吱向院门滚去,两只竹片削作长耳,插在脑袋上,一前一后摆动。两个小娃子欢呼着追着兔子去了。

    乐无异站起身来,到院角缸边舀水洗了手,回转走到夏夷则身前,一手拦了腰,带着他向院挪了两步,一手托了他腮畔略略仰起,借着树上灯光看了看,满意到:“果然睡足了精神好些。”又哧地一笑,低声道,“我胡说了什么?皇帝可不是跟你一样好看?”

       夏夷则抬手抵住他胸口推开些,正色道:“我饿了,晚上吃什么?”

  乐无异道:“都在火上煨着呢,等我再加两个小菜,一会儿就好。”说罢双臂一紧,将人搂过来往颊上亲了亲,方放了手快步拐进厨房里去了。  

       夏夷则捂着颊上被他亲过的地方,望着他背景一笑。

 

  晚餐很快上桌。离京前乐无异特意去尚药局拉着大夫们要了些温补养人的菜谱,带了不少食材出来,再伴着当地物产,每日变着花样儿哄夏夷则多吃些。当地人用糯米煮熟晒干制成阴米,乐无异往里头掺上红枣桂圆,一罐粥熬得香甜浓滑;日间自集上割回一方羊肉,配着山药炖得酥烂;柴火底下烤出的红薯绽了皮,焦香四溢;再配上菜圃中现摘的绿葵和菜苔,嫩滑爽口。

  夏夷则安了心不再“挑食”,除了粥菜,一双筷子频频光顾炖羊肉。乐无异看得惊喜,连连道:“你爱吃这个羊肉吗?明天再买,这里萝卜倒是脆甜,炖个羊肉萝卜汤也好吃。可惜这里的羊不够好,还及不上长安的。要说还是捐毒的羊更好,最是肥嫩,等回了长安我给我哥写信,让商队下次来的时候多带几车羊来。不不,我一会儿就写信,让偃甲鸟给我哥送……”

  夏夷则给他聒噪得难耐,夹起一大块羊肉直填了他满嘴。乐无意瞪着眼鼓着腮帮子嚼肉,夏夷则取了只红薯,左右一掰,焦脆的外皮裂开,红艳艳内心分作两半,一道白气越飘越香,夏夷则吹了吹,低头一抿,当真如蜜一般。

 

  吃过饭,乐无异去收拾器皿。冬尚未去尽,天暗得甚早,今日又隔外阴翳,屋里早点了灯,夏夷则伴着灯影转了两转,越觉得闲了起来。在京里收拾行李的时候,乐无异说乡间灯暗,读书伤眼,不许他带书,又说下棋多思,劳心伤神,也不许带棋,打坐练功倒是可以,夏夷则又恐冷淡了他,因此每日晚间两人不过天南地北随意闲聊,或者夏夷则闲看乐无异摆弄偃甲,疏散一阵早早便睡了。

       乐无异今日不知收拾些什么,格外费时,厨房里细碎声响不断。夏夷则自堂屋转去西厢,这屋里堆放着不少农具,一面墙下靠着锄犁纺车之类,倒是认得,却见另三面贴墙一串竹架,每只竹架由上自下分作数层,每层上搁着竹编的盛器,又大又圆又扁,好似浅盘一般,不知作何用处。夏夷则未端灯烛进来,只有屋顶两块玻璃瓦透下晕暗天光。夏夷则走近竹架,探手向一只竹盘里摸了摸,触到几片干软树叶般的东西,又有几粒细砂,捏出来嗅了嗅,微微有一点草药香气。尚未想明究竟是什么药草,忽然听见乐无异扬声唤他,忙将指尖捏着的东西抛回竹盘里,快步走了出去。

 

       夏夷则步出堂屋先嗅到一股热腾腾香气,不及去想,抬眼只见天已昏黑,两个人立在院中灯影底下。一个自然是乐无异,两只袖子高高挽起,手上似乎沾着些东西,另一人背向院门紧扭双手,却是方才唤小胖子回家吃饭的那农妇。  
  乐无异听得他脚步声,回过头来道:“夷则,小胖子生病啦,他娘来找咱们讨些药。”
       那农妇向前抢上两步,冲夏夷则躬了躬身,急急道:“我那小子刚到家还好好的,哪知道才吃了晚饭就喊肚子疼,抱着肚子又喊又哭。这村里也没个大夫,偏我男人今日又进山里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黑灯瞎火的实在没办法。听我那小子说你们这儿有药,所以我才厚着脸皮来扰两位公子,求两位公子赐点儿药给我那小子吃。”
  夏夷则缓声道:“这位夫人莫急,药须对症方是治病救人,胡乱用药反而有害。在下粗通岐黄,不如让在下先到府上看看令郎的病情再行用药如何?”
  那农妇喜出望外,一叠声儿的点头答应,又拜又谢。
  乐无异冲夏夷则道:“夜里凉,你先去加件衣服。”又冲那农妇道,“下午本来答应给小胖子拿点心吃,他走得急,我没顾上给他拿,正好刚蒸了羊肉包子,我去给他包几个,包管他一闻到香味儿什么病都好了。”
  夏夷则依言入室披了件斗篷,再出来时见乐无异一手提了个油纸包,一手提着院里的风灯,两人跟着那农妇匆匆往邻舍走去。

  邻家农舍比他们赁的那宅子小得多,只模糊看出一道门两间屋,再带个柴棚。一只狗儿自柴棚里冲出来对着他们狂吠,被农妇喝斥一声,呜咽着又钻回去。

       刚进门便听见幼童哼哼直叫,那农妇忙扑进里屋去,连声唤道:“胖伢,你好些了没?娘给你请大夫来了,大夫给你吃了药就不疼了!”
      屋里比外头还黑些,乐无异用风灯照着脚下进了门,外间是灶房,乐无异将油纸包放在灶台上。两人跟着进了里屋,屋里一大一小两张床,中间桌上一灯如豆,那农妇正扑在小床边抚慰幼童,见他二人进来忙让到一旁。
  夏夷则欠身在小床边坐下,乐无异站在他身畔举着风灯照亮。胖伢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哭哭啼啼叫疼,脑门上一层薄汗。夏夷则瞧了瞧他脸色,探手到被中捉了他手腕诊了诊脉,又到他肚子上摸了一摸,缩回手来掩好被子,扭头对农妇道:“不妨事,只是晚上吃多了些,胃里胀痛,消下食去便好了。”


  农妇诧异道:“晚上他就只吃了一个红薯,连菜汤都没喝完。平日里少说也要吃三个,我还说他吃少了,怎么会撑着了?”忽然话语一顿,转身走到外间,随即叫喊起来,“这小崽子,什么时候把那半只兔子偷吃掉了!我还特意藏在米缸里!”旋即气冲冲进来,冲着胖伢扬手要打,“说了那半只兔子要留给你爹吃!你就馋那一口肉!活该疼死你!”
乐夏二人忙拦住农妇,胖伢受了娘亲责骂,越加啼哭起来。

     乐无异劝道:“大嫂,一只野兔而已,何必跟孩子生气,小心再把孩子吓着。”

      农妇跺脚道:“公子爷,你们不知道,我们山里人穷,不是过年过节哪舍得割肉,就指望抓点儿野物添点儿油腥。平日里他爹惯着他,有一口好的都留给他吃,眼看着开春了地里活儿重,我才特意把这半只兔子藏起来,等他爹明天从山里回来好吃,这崽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夏夷则岔开话道:“原来如此。孩子一时贪嘴吃多了些,小儿脾胃不强,受不得这样一冷一热的激荡,不是什么大事,解解油腻,消下食去便好,大嫂不需担心。”又对乐无异道,“咱们带来的药材里好像是有山楂的?”

     乐无异道:“有干的,给你开胃用的。我这就去拿。还要什么?”

     夏夷则道:“这个就好。拿来煎水服用,我再替他揉揉肚子。”

     乐无异答应一声,转身快步出门。他这一去,屋里倏地暗下来,只那豆大的油灯,连人面目也看不清,原来这片刻功夫,天已经黑透了。

 

     夏夷则呵暖手掌,将手探入被中,覆到胖伢肚子上轻轻揉抚起来。

     农妇扭着手道:“这可叫我怎么谢你们……我,我去给你烧口水喝!”说罢急匆匆往外间点起灶火,吡剥之声渐起,一些火光透进里屋来。

     火光跃在墙上,屋内稍可视物,夏夷则一面替胖伢揉着肚子,一面打量屋内陈设。屋内极逼仄,除了当中一张小桌,其他家具都贴墙而置,一大一小两张床便占了两面墙去,与灶间相连的那面墙下置着个衣箱,供着一个小佛龛,最后一面墙上开着窗,从窗边到墙角也立着两个竹架,架上层叠着大竹盘,同方才他在住处厢房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胖伢被揉暖了肚子,松懈下来,迷迷糊糊要睡,一条小胳膊伸到被外来。夏夷则轻轻捉了小胳膊塞回被里去,见那被子半旧,依稀是花开并蒂的面子,粗糙的麻布已洗得绵软了。忽然想起方才忘了嘱咐乐无异带样东西来,这时却也无法,只得明日再说。

     

     正自默想时忽听啪嗒嗒雨打蓬窗,随即淅沥沥愈落愈急,转眼间竟哗啦啦响成一片,将柴火的哔剥声尽数盖了过去。夏夷则一怔,不知乐无异走到何处,这雨不小,若是半路淋个正着,到进屋时可便要浇透了。夏夷则起身走近窗边向住处张望,只见眼前一片浓墨,连上下四方都辨不清。身畔传来一点草药香气,夏夷则侧头看了看竹架,竹盘里也是空的,伸手向盘中轻点了几点,指尖隐约也触到一点半点干枯的草叶和细小砂粒。

     浓墨中忽然生出一点亮,夏夷则忙向那点光亮望去,先是微微茫茫若有若无的一点,似是一错眼便要被浓墨湮去,却是摇遥摆摆始终不灭,不光不灭,反倒越来越大,迅速变作蚕豆大小、橘子大小,拳头大小,到柚子大小时便勾出一个人影来,提着风灯,擎着伞,匆匆向着农舍而来。

     夏夷则迎到灶间门口去,已能听到靴子踩水的嚓嚓声,随即便见乐无异带着一团暖黄,迈着大步冲破冷雨而来。

     夏夷则见他手里提着风灯和一个纸包,手臂上还搭着东西,忙接过来,却是一件蓑衣。乐无异收了伞靠在檐下,迈进屋来,农妇连连致歉:“太麻烦你们了,看这大雨,可淋着了没有?刚烧滚的水,赶紧喝点儿热的驱驱寒。”

      乐无异从夏夷则手里接回东西,将纸包递给农妇道:“我不冷。这是干山楂,赶紧煎了给小胖子喝吧。小胖子好些了么?我去看看。” 

     

      农妇忙去调弄山楂水,乐夏二人重到里间,先将蓑衣放到桌上,然后凑到小床边提灯照着瞧了瞧胖伢神色,乐无异自怀中摸出一只荷包塞到伢子枕下,两人相视一笑。

      乐无异攥了攥夏夷则指尖,替他拢拢斗篷,低声问:“冷不冷?这雨一下起来,外头风可厉害了。”

      夏夷则摇头,反问他:“淋着雨了吗?”

     乐无异转身去墙边将窗户掩上:“没有,我运气好,进了门才开始下的。”

     夏夷则跟过去,指着角落里竹架竹盘问:“无异,这是做什么用的?咱们赁的屋子里也有这个。”

     “嗯?” 乐无异将风灯提高些,凑近了去看,猜道,“是不是晒东西用的?我以前见过我娘使唤下人们晒干花,用的东西好像跟这个差不多。”

     夏夷则点头道:“是有些像,我还摸到一点干叶子,些微有些药气,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不过这里头还有沙,什么东西是跟着沙子晒的?”

     忽听身后农妇声音道:“那是养蚕的。”

     “蚕?!”二人诧异回身,“便是吐丝的蚕吗?”

     “是啊,”农妇笑道,“等到了日子,桑叶长起来了,把蚕种孵出来放到这里头,再撒上一层桑叶,蚕子啃着桑叶,刷刷刷地就长大结茧吐丝了。”

     夏夷则恍然道:“不错,那一点草药气确是桑叶。”又问道,“那黑色的,捻在指尖有些硬,像沙一般的,又是什么?”
     农妇想了想,道:“是蚕砂。”

     夏夷则追问:“蚕砂是何物?”

     农妇迟疑道:“就是……”

     胖伢原本只是浅睡,早被说话声吵醒,听见娘亲说不清楚,一骨碌爬起来,脆生生嚷道:“就是蚕子拉的粑粑!”

     农妇见儿子精精神神说话了,心中欢喜,忙去照料儿子喝山楂水,絮絮叨叨又亲又骂。乐夏二人见已无事,便要告辞,农妇谢了又谢,许诺明日一早丈夫回来,便送新挖的雷笋和自家腌的腊肉去,雷笋蒸腊肉最是可口。

 

       雨一直下个不停,幸喜两座农舍相隔不远,又有蓑衣雨伞遮了两重,夏夷则并未被雨沾湿,乐无异犹恐早春夜雨寒气逼人,忙烧了热水催促他洗漱驱寒。

       两人收拾完毕,解衣上榻偎在一处,夏夷则叹道:“‘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豳风·七月》),我竟连蚕桑这等大事都不识得,这庙堂果然是太高了些。”

       乐无异知道夏夷则这是见了山农贫苦,又起了自责忧虑之心。夏夷则体弱易病,除了当年种种大伤元气之外,朝乾夕惕忧思太过也是一大因由,因此乐无异故意道:“可不是嘛,有人说我的是纨绔子弟,其实我连把纨绔吐出来的虫子都没见过呢。”

       夏夷则心知他有意说笑宽解,弯唇笑了一笑。乐无异笑问:“给小儿揉肚子,你怎么还会这个?哪里学的?”

       夏夷则道:“我幼时肠胃虚弱,不易消化,师尊常为我揉抚。”

       乐无异道:“我晚上也吃多了,我也要揉揉。”说着捉了他的手来按在自己腹上。夏夷则抿着唇,像对胖伢那般在他胃上轻轻揉了两圈,乐无异便道:“我会了,我也来给你揉揉。”说着便伸了手去在夏夷则肚腹上胡乱揉了两下,忽然向他腰上一挠。

       夏夷则身子猛地一缩:“痒!”

       乐无异又挠了两下,夏夷则又喘又笑着还击,乐无异忙笑着闪躲。两人闹了一会儿停下来,搂抱着靠在枕上听窗外疏雨敲竹。乐无异摩挲着夏夷则的脊背道:“明天雨停了,咱们去抓鱼吧。”

       夏夷则“嗯”了一声。乐无异又道:“还有小胖子家的大黄,带去山上捉兔子……去磨坊磨点儿豆花……屋后的山坡草挺多可以放羊——啊呀,羊还是捐毒的好,山羊肉香,绵羊的毛可长……”

       没有羊肉,夏夷则只好亲自堵上喋喋不休的嘴。

       早春最后一丝寒意也被挡在农家小院盈盈春暖之外。翌日仓庚鸣,桃之夭夭,燕燕颉颃,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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