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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夏]《秋云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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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夷则见裴青石突然变了脸色,只当他要不到乌云驹,十分失望,便宽慰道:“早上朕猎的那只红狐,爱卿说皮子好,不如就给了爱卿。日后御马监驯出了好马,朕许卿自行去挑一匹。”
  裴青石心中疼痛难当,心知自己一时失态,恐怕夏夷则看出端倪,忙强笑道:“多谢陛下,臣自幼爱马,一听见说乌云驹送了他人十分舍不得,教陛下见笑了。”
  夏夷则道:“剑客爱剑,将军爱马,有何可笑?自古宝马配英雄,也要有英雄赏识,千里驹方不寂寞。”
  裴青石听见夏夷则这等夸赞,才要欢喜,忽然想到乌云驹送了乐无异,莫非陛下眼中乐无异也算英雄不成?那一副懒散纨绔模样,哪里配得上“英雄”二字?
  裴青石心中正自不屑,忽听夏夷则笑道:“朕倒想起来,英雄还该配美人。前几日裴老国公来同朕说话,说起爱卿年纪已大尚未婚配,务色各家闺秀向卿提起,卿却总是不能中意。裴老国公十分焦急,求朕若知道有知书识礼相貌端正的淑女,不论家世,直接赐婚给爱卿——”
  裴老国公正是裴青石裴青玉两兄弟的父亲,裴青石陡然听说父亲竟求陛下赐婚予他,若是圣谕一出便不可改,真如晴天霹雳一般,心中一急竟叫了出来:“陛下答应了?!”一叫之后当即懊悔,忙离座行礼道:“臣失仪,请陛下责罚。”
  夏夷则道:“婚姻大事,裴卿情急关心,也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坐下擦擦汗吧。”
  裴青石这才发觉方才惊急之下已是满脸大汗,忙屈臂去擦,他身上却穿着甲胄,十分不便,夏夷则使个眼色,忙有侍从捧上手帕,裴青石接过擦了汗,重新坐下,看一眼夏夷则,欲言又止。
      夏夷则知他悬心,缓缓道:“情爱婚姻之事,非本人不能知其中甘苦。有人举案齐眉,却是同床异梦,有人相隔千里,却是两心不渝。一凭父母之命便定终身之盟,其中不知几多悲欢。裴卿耽搁至今,于婚姻之事自然早有定见,朕岂敢倚仗天子之势强人所难?裴卿放心。”
  

      这一番话与当世婚姻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全不相同,言下之意便是回绝了其父的请求,由得裴青石自己作主。裴青石好容易把一颗高高吊起的心放回肚里,既感且佩,满腔情思翻涌,一波波逼到嘴边上,咽了又咽,终是忍不住道:“不瞒陛下,臣心中确有一人,苦思数载,欲忘不能。然而臣亦深知,臣与他乃是云泥之别,今生不敢痴心妄想,惟愿神佛有知,容臣来世稍得亲近。”
  夏夷则见他说得动容,倒起了几分兴致,微笑道:“裴家世代簪缨,钟鸣鼎食,爱卿更是人品端方,才华出众,便是尚主也不为僭,世间哪有爱卿匹配不得的女子?可惜朕只有一个妹子,且是年岁不相当,不然倒要以为卿是想认朕当个舅兄了。”  
  裴青石听在耳中,心头一片苦甜掺半,恨不得当场吐露真心。正在欲抑难抑之时,忽听一阵马蹄声急急自远而来,循声一望,却见千牛卫中郎将李审言策马狂奔而至,到了近前滚鞍下马,淌着满头大汗行礼参见了,立时附到夏夷则耳边低语数句。
  裴青石听不见他说些什么,只看见李审言身影一现天子便微皱了眉,此时更是脸色一沉,立刻起身吩咐回营。裴青石不敢多问,忙催促着牵过马来。夏夷则疾步迎到抱云身前,夺过马缰飞身上马,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裴青石同李审言忙鞭马跟上。 

      裴青石与李审言同殿为臣已有十载,虽无深交,却知他宗室出身,向来沉默寡言,细心谨慎,近年来颇得天子器重,时常出入御前,此时突然慌张寻来,必是有天子极上心的要紧事。众人快马加鞭,半路上居然又遇到裴府家丁前来寻找裴青石,说是二公子青玉狩猎时受了伤。裴青石刚要问伤势如何,忽见天子一眼瞥来,目光在他和家丁身上一转便又打马前奔,顿时心中一紧,只是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二弟青玉同陛下能扯上什么关联,只好宽慰是自己多心,闷头跟着天子赶路。 

 

       一进辕门夏夷则便屏退他人,只带着李审言匆匆而去。裴青石正好赶去看望弟弟。一进帐篷便见青玉盘腿坐在褥上,手里捧着弓箭正在擦拭,颈子和右臂上缠着白布。裴青石心中一紧,两步抢上前去,扳着他肩膀细细察看,只见颈间尚隐隐可见一丝血迹,耳根也撕破一块,涂着金创药,不单右臂包裹了,连两只手掌手背也有不少刮伤,忙问道:“还有其他伤处没有?不许逞强瞒我!”
  裴青玉忙道:“没了,就这一点儿小伤,已经不疼了。”
  裴青石仔细打量他神情,见他并无十分慌张疼痛神色,方才信了,缓下语气问:“怎么回事?遇上猛兽了?”
      裴青玉便将同沈珠去打猎,遇上猞猁群袭击,力战逃脱的情形说了一遍,又叹道:“哎,大哥,你是没瞧见,那群畜牲可凶了,跟不要命似的。听珠儿说,追她的那两只直追到营地边上才停下。我的马儿驮着两个人,险些累掉半条命。”

       裴青石奇怪道:“两个人?还有谁同你们一路?”

       裴青玉不情不愿道:“就是那个乐无异。”
  裴青石悚然一惊,想起方才李审言急急赶来密报夏夷则,夏夷则当即回营,莫非正是为了乐无异?裴青石生怕幼弟同乐无异安危有什么牵扯,忙问道:“乐公子可受了伤?”
  裴青玉随意道:“不知道。”
  裴青石喝道:“好生想!你既同他一起,怎会不知道!”
  裴青玉无奈,只得望天思索一回方道:“一下了马他就被一个女子接走了,我赶着去看珠儿,没留意。应该不曾受伤吧,没见他身上有血啊。”

       裴青石稍觉放心,又问道:“他为什么同你骑一匹马?他的马呢?”

       裴青玉抿了抿唇,略低了头道:“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裴青石甚是惊讶,抱云的神俊他已亲眼见过,想来乌云驹也是一般,怎么竟会突然死了?

       裴青玉不耐烦道:“几头猞猁都咬它,就被咬死了呗。”又不满道,“大哥你怎么老问那姓乐的,也不问一下珠儿。”

      裴青石道:“沈姑娘若是有什么伤损,你还能安稳坐在这里?早去她帐外守着了吧。”

      裴青玉嘿嘿一笑。裴青石放了心,也淡淡一笑,又道:“晚上便好生歇息吧,比武的事就算了,回去我同父亲说。”

      裴青玉却道:“这点儿小伤算什么!我照样可以大战三百回合!晚上我第一个去挑战!”

      裴青石板起脸道:“不许逞强!既受了伤便该以身体为重,好生保养。你年纪还小,也不急在这一时。再者若是比武再添伤损,明日回家岂不是更叫父亲母亲担心?就这样定了。”

      裴青玉还要央求,却有军士来报晚宴将始,请裴青石快去公干,裴青石忙起身匆匆去了。

 

      裴青石回到自己帐中,不住有手下将领前来请示事务,裴青石一一处置妥当,再出帐时已是日薄西山,漫天晚霞红得多情。一队队军士侍从流水般你来我往,就在御帐前空地上架起几大堆篝火,四周摆上几案,铺上锦褥,预备稍时晚宴。御帐垂着门帘,裴青石站住看了一会儿,带了人去巡察营地。刚到营门,正遇上李审言带着一队军士骑着马匆匆出营,裴青石心中奇怪,只是同李审言素日无甚来往,不好相问,两人在马上互相抱了抱拳便各自行事。
  裴青石一路巡察,到天擦黑时忽听营中一阵哗喧朝拜之声,知道必是天子驾临赐宴群臣,想着那人众星捧月般尊贵模样,不由笑了一笑。待绕着整个营盘查完一遭已是月上树梢,裴青石望着火光回转营中,只见围着篝火黑压压坐满了人,场内已有两人拳来脚往交起手来。

      裴青石向北一望,果见夏夷则独坐在上,乐无异赫然坐在左手第一席,其余随驾王公列卿自左右两侧顺次而下,各家子弟随在父兄身侧。裴青石借着火光找到自己席位,闷闷坐了下来。青玉本该随他一席,却并不在座,裴青石环顾一周,果见沈珠也不在父亲席上,料是白日里受了惊吓,自在帐中歇息,青玉必是前去陪伴了。

       几上酒肴罗列,又有几盘或炖或烤的肉类,裴青石知道这是皇家狩猎惯例,将天子猎得的野物分赐群臣享用,于是随手割了一块送进口中咀嚼,眼中向乐无异那一席瞧去。只见乐无异坐在一把矮矮的扶手椅上,比旁人略高出一截,仔细看他头脸身体,果然并未受伤。乐无异左手边同席坐着一位女子,看样貌并不认得,身着白色劲装,发髻高竖,模样颇是爽利。裴青石想起青玉曾说乐无异被一个女子接走,定然是眼前这白衫女子无疑,不知这女子究竟是何人,两人头挨着头说话,好一副亲热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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