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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夏]《秋云高》5

       5

       裴青石勒着马,落后半步,亦步亦趋跟在夏夷则身侧,只略略一斜目光便可瞧见天子黑鸦鸦头发里露出白生生一截耳廓,被阳光照着微微透亮,莹润光泽,倒像玉做的一般。随驾军士远远驱着野物满地乱跑,胯下黄膘马清晨追猎跑发了性,被拘束着走了半天,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裴青石伸手拍拍马脖子算是安慰,眼神时不时飘落在那截耳廓上,心想着要能捏上一捏,定然细腻柔滑极了。      
  忽然听到夏夷则声音问道:“裴卿, 这么多野物,怎么光看不猎?莫非是嫌野兽小了,显不出爱卿的本领?”
  裴青石赶忙收敛心神答道:“陛下未猎,臣不敢先射。”
  夏夷则道:“出门在外不必如此拘礼,朕也久不曾见识爱卿身手了。”
  裴青石答应着,看夏夷则心情不错,试探问道:“陛下为何不猎?”
  夏夷则淡淡道:“秋狝关乎军事,不得不为,朕已尽礼,又没有人考校朕的武艺,何必多伤性命。”
  裴青石听得夏夷则话中有些寥落之意,想起父亲私下里对他说过,当年三皇子学艺太华山,武艺精湛术法高深,是江湖侠义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想来射猎之术于他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如今贵为天子,倒没了施展武艺的机会,未免寂寞。
  裴青石心中一阵怜惜,豪气陡升,道:“既然陛下也觉射猎无趣,臣斗胆请与陛下比试一番。”
  夏夷则回头看他一眼,眼神果然颇有兴味,问道:“怎么比?”
  裴青石道:“待会儿遇见的第一头野物,不论射箭,剑术、术法,陛下与臣可攻可阻,看看鹿死谁手。陛下以为如何?”
  夏夷则更不答话,一抖缰绳,马儿已箭一般冲向前去。裴青石心中欢喜,双腿一夹马腹紧紧跟上。

  两人纵马疾驰,林地草坡呼呼掠过,不多时眼前便多了一只野物,一身棕褐皮毛,身形肥壮,尾短嘴长,却是只貉子,受了马蹄惊扰,正飞蹿着逃命。夏夷则张弓便射,羽箭流星般袭至貉子身前,眼看貉子就要一箭毙命,一道土墙陡然拔地而起,正正拦下羽箭,救了貉子一命。夏夷则喝一声彩,翻弓又射,土墙猛然炸裂,溅起的土块雨一般浇向第二支羽箭,又将它打翻在地。与此同时,第三支羽箭却从裴青石弓上射出,已到了貉子身后。眼前裴青石胜券在握,忽听夺一声响,羽箭无端斜飞出去,远远落在地上,貉子也突然摔倒在地,打了个滚儿,翻身起来又逃。
  裴青石一愣,转眼醒悟,大赞道:“如此炎日陛下竟能凝水成冰,臣佩服!”裴青石知道夏夷则的法术修习乃是驭水之术,方才夏夷则凝水成冰击飞了他的羽箭,太阳底下不留意,小小冰块自然是看不出来的。
  夏夷则笑道:“爱卿给貉子施了连山成壁之术,防御坚实,朕的另一支冰箭可是只让它摔了一跤。”

 

       君臣二人说话之间羽箭冰箭流水般向貉子袭去,土墙冰墙赶着貉子脚步接二连三自地上冒出,旋即又被炸得粉碎,凭借那貉子怎样左冲右突,连串术法始终不离左右。跟随在侧的众军士仆从个个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大声叫好。
  两人驰南走北好一顿追逐,不知奔过多少山岭,裴青石看看时机已至,待夏夷则又一箭射出,同样发箭去拦,手上却是略慢了一慢,夏夷则一箭正中貉子颈窝,貉子当即翻倒在地。众随从山呼万岁,驾车的御手忙催着马赶去收捡。
  夏夷则同裴青石收缓了马步,小跑着赶到近前。两人看那貉子已是口吐白沫,显然累得不轻,纵然不给射死,只怕再跑一瞬也要活活累死。夏夷则这一箭既准且狠,貉子立时毙命,不曾挣扎,混身皮毛毫无损伤。
  裴青石先称赞道:“陛下武艺精深,臣自叹不如。”
  夏夷则微微展颜:“承让了。若非裴卿之箭晚到一步,这貉子还可多活片刻。”
  这一招他故意慢了一瞬,原来还是叫天子看了出来。裴青石脸上一红,呐呐道:“陛下恕罪,臣只是……”
  夏夷则笑意更深:“终日案牍劳形,若非爱卿之力,朕也难得如此畅快,朕该谢爱卿才是。”
  裴青石果然见夏夷则眼角眉梢多了些飞扬,微微急喘着气,平日里略显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正斜斜觑着他微笑,不像天子,倒像是一见倾心的知己一般,禁不住便欢喜起来,脸上越加火烫。
  夏夷则看那貉子皮毛厚密,油光水滑颜色极好,心中满意,盘算着再多猎两只,西域沙漠夜间寒冷,貉子皮的大氅正好御寒。一回头瞧见裴青石涨红着脸,目光直勾勾落在他身上,不由低头往身上一打量,抬眼奇怪问道:“爱卿在看什么?朕身上有何仪容不整之处吗?”
  裴青石吓得心尖一抖,暗骂自己太过忘形,忙收敛心神笑答道:“臣在想该向陛下讨要什么谢礼,竟然想出了神,让陛下见笑了。”
  夏夷则调侃道:“原来爱卿早打定了主意,让给朕一头貉子,好要回十倍的价钱去。爱卿尽管说吧,只要是朕送得了人的,任你讨要便是。”
  夏夷则即位数载,一干近臣都知他性情清冷,端严自持,此时竟然顺着他的话玩笑起来,还答应赐他谢礼,裴青石心中更是雀跃不已,忙道:“已过晌午了,不如找个阴凉地方歇息一阵,陛下也该进午膳了,也容臣再细想一会儿。”

  众人于是往溪边寻了块浓密树荫,众军士往周遭查探一圈,侍从自马车上搬下垫褥几案食物一一排布起来。另有人拎了猎得的野味赶着洗剥了,选最好的片成薄片抹上酱料烤制。夏夷则下了马,往马颈上摸了摸,果然一手汗水,忙令人牵去饮水喂草,然后走到几边席地坐下,命裴青石也坐了,净手用饭。
      夏夷则是自幼的教养,饮食斯文清淡,裴青石劳碌了大半日,虽是饿得狠了,却顾忌着君前仪态,又盼着同夏夷则多坐一会儿,便也细嚼慢咽起来,此时天蓝树绿,水清风软,肴美茶甘,裴青石舒心畅意,巴不得这顿饭永远不要吃完才好。
  两人先用了些茶果点心,不一时仆从送上烤肉,夏夷则先挟了一片慢慢嚼了。裴青石随后尝了一片,称赞道:“野物为了预备过冬这时节都吃得肥壮,所以肉最香最好。臣在幽州军中时,每到这时节都跟兄弟们去打猎吃烤肉。”

      夏夷则道:“肉质尚可,可惜少了一味香料。西边丝绸之路上有一味香料叫作安息茴香,烹饪肉类时稍加一些能够去膻解腻,且是芳香无比。”

       裴青石笑道:“陛下学问广博,竟然连庖厨之事都懂得。”

夏夷则道:“听人提过而已。”
  话未说完,忽听马儿们嘶闹起来,两人赶紧扭头去看。原来裴青石的黄骠马同夏夷则的白马拴得近,那黄骠马便去向白马挨挨蹭蹭,白马却不乐意搭理它,缠得烦了便要咬起来,圉人赶忙把黄骠马另拴远了些。
  裴青石见那白马长颈细腰,神采非凡,心中一动,问道:“好一匹千里驹,不知陛下这马儿可有名号?”

       夏夷则道:“叫作‘抱云’。”

      裴青石又道:“臣还是第一次见陛下骑‘抱云’。听闻御马监里新驯出两匹一等一的好马,不亚于昔日拳毛騧狮子花之属,想必‘抱云’便是其一了。臣斗胆想向陛下请求另一匹马,不知陛下可舍得?”

      夏夷则道:“乌云驹已送人了。”

      裴青石心中略略失望,忽然想起昨日见到乐无异,所骑的正是一匹颇为神骏的黑马,“乌云”二字可不正是黑马的意思?忽然又想到前日那支并蒂红莲,又是花又是马,尽是成双成对的意味。裴青石心头一痛,刚咽下的佳肴细果全变作黄连,苦得他满心满胃翻腾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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