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香

          4

      乐无异又驱使黑金刚找了一圈先前的鹿血，循着血迹重又追赶，不多时到了一处溪边，血迹进了水中，料想那受伤的鹿子过了溪去。此时晌午已至，三人跑马半日都已饥肠辘辘，鹿子一时半会儿也寻不着，只得停下歇息打尖。裴青玉削了根树枝当鱼叉使，他眼明手快，很快便叉起两条鱼来。乐无异收起黑金刚，放出翼薄云天让它自行捕鱼，自己却转去洗剥草兔，用随身带的盐抹了，架起火来烧烤。沈珠站在溪边瞧着翼薄云天捕鱼，不住地拍手鼓劲欢呼不已。裴青玉和翼薄云天陆续捉了几条鱼，乐无异剖腹刮鳞也烤了起来。
　　待得鱼兔烤熟，乐无异招呼二人来吃，沈珠一口鱼一口兔吃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儿夸赞乐无异手艺超群。裴青玉虽有些不情愿，但肚中实在饥饿，烤肉又实在香得馋人，心道兔子其实是我猎的，我也只吃我叉来的鱼，不算受他恩惠，至于姓乐的卖力烤出来，一会儿再猎一只兔子还他就是，于是心安理得大吃起来。
　　吃完烤肉，沈珠又缠着乐无异拿黑金刚和翼薄云天出来让她把玩，乐无异便让一蛇一鸟做出许多有趣情态来，逗得沈珠笑语连连。裴青玉看在眼里，挥着马鞭把草丛抽得稀烂。忽然看到草坡上自在吃草的马儿，眼珠一转，看准乐无异和沈珠不曾留意他，悄悄走到乌云驹身后去，搦了根马尾，蹲身往马儿右后腿小腿底下，蹄子上边儿紧紧勒住，又假作没事一般走开。
　　

       三人歇息完毕，灭了篝火，驱马涉过山溪。乐无异依旧放出黑金刚搜寻鹿子血迹，黑金刚游游停停犹疑不定，裴青玉手搭凉篷不住地四下张望，鞭着马不耐烦道：“耽误了这些时候，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早说让我来射，这时候都可以回营了。”
　　午后阳光甚猛，裴青玉汗水淌了满脸，沈珠掏出手帕扔了过去：“急什么，找不到那一只，再猎另一只不就行了？离黑天还早着呢。”
　　裴青玉接住手帕满心欢喜，也不擦汗，顺手揣进怀里，驱马挨着沈珠不住逗她说话，又殷勤递水扇风。两个人打着马一溜儿小跑赶到前头去了。
　　乐无异跟了一会儿，总觉得乌云驹跑得不大稳当，还道是天气太热，停了马饮些水，又给它擦擦汗，让它啃两口草。催马又行，马儿却慢腾腾不情愿起来。乐无异心下奇怪，这马儿牵来时明明说是大宛名驹之后，圉人调教得性情温驯，善能体会骑手心意，他骑了几日也觉甚好，为何突然如此别扭起来？忽然听见沈珠呼唤，抬头一看，只见沈珠朝他招了招手，转身进前方树林里去。那林子甚密，秋阳高晒着仍是浓荫满布、暗影重重。午后时节野兽们也怕热，多半进了林子歇凉，难保没有猛兽，乐无异有些不放心，大声呼唤二人莫要入林。转身下了马，收回黑金刚，正要看看马儿是不是身上扎了草刺，林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乐无异心头一惊，飞快上马，急鞭了马儿几下，马儿长嘶一声不得已跑了起来，乐无异只觉颠簸更加厉害，却也顾不得，连连打马冲向林中。

       林中惊叫怒喝野兽嘶吼不断，乐无异循声赶到，只见四周一片老树怪石，沈珠同裴青玉牵着马站在地上，被三四只野兽绕着圈围在当中，裴青玉护着沈珠，挥舞着腰刀木弓对着兽群不住呼喝，兽群一时倒也不敢上前。旁边地上摊着半只死鹿，鹿身上还插着一只羽箭。想来定是二人见了血迹追入林中，不小心打搅了野兽用餐。
　　群兽见又多了敌人，分出一只来冲着乐无异咆哮不已，另三只仍对着两个少年虎视眈眈。那野兽身长三尺有余，一身浅棕皮毛，头脸长得像猫一般，两只耳朵尖上各自竖着一撮黑毛，乐无异认得这是猞猁，生性凶猛，狡猾多智，专在林中捕猎小兽为食，只是通常独来独往，怎么今日竟像聚会般都凑在一处？
       沈珠双臂抱胸，已是吓得小脸惨白，一见乐无异立时叫道：“乐大哥快救我！”连裴青玉也脸露喜色。
　　乐无异叫一声“去”，翼薄云天和黑金刚猛地自褡裢中一蹿而出，朝兽群扑去。拦在乌云驹前的猞猁一跃而起向乐无异扑来，乐无异拔出佩剑大喊：“快上马！冲出去！”一手将剑迎面向猞猁腹部直刺，那猞猁半空一扭腰，避开宝剑，重又落回地上。
       翼薄云天和黑金刚一个疾扑一个纵咬，各自缠住一只猞猁相斗，裴青玉挡住剩下那只，一个劲儿催着沈珠上马，沈珠却是吓得混身发软手足无力，踩着马蹬抖抖缩缩爬不上去。

       乐无异催着乌云驹赶到沈珠身边，一手使剑向着追来的猞猁猛砍，一手捉住沈珠的腰，一使力将她推上马去。沈珠抱着马脖子趴在马背上，枣红马刚要向前举步，一只猞猁冷不丁从石堆后一跃而起，一爪挠向枣红马面门。枣红马惊嘶一声，猛然收足后退，恰在这时半空里黄影一闪，又一只猞猁从树上飞扑下来，直直朝沈珠扑去。裴青玉吓得胆肝俱裂，大喊一声，抓住沈珠手臂猛扯，千钧一发之际将她从马背上拖了下来。那猞猁正正落到枣红马背上，利爪抠进马背皮肉中。枣红马吃痛之下猛烈纵跃，猞猁摇摇晃晃无法站稳，乐无异趁机一剑削去，猞猁脚爪一松落下马背，躲过这一剑。
　　乐无异心中惊骇，野兽虽然凶猛，也只为了捕食裹腹，轻易不敢伤人。这时节山中小兽极多，不愁填饱肚子，这群猞猁为何偏要攻击三个带着马匹武器的猎手？甚至勇猛异常，险些叫他们吃亏。好在乐无异和裴青玉剑术上佳，三匹马儿亦都受过调教，并不畏惧，朝着猞猁又踢又咬，又有翼薄云天和黑金刚一天一地助阵，马儿身上虽挂了些彩，众猞猁身上更是伤痕累累，却是始终围着他三个交替扑袭，绝不退却。

　　乐无异催着乌云驹来回驱赶削砍猞猁，护着裴青玉和沈珠上了马，刷刷两鞭狠击马臀，菊花青和枣红马也要逃命，扬蹄挺胸撞开猞猁奋力朝林外冲去，乐无异一把捞起黑金刚也向外冲，翼薄云天自行跟上，众猞猁当即追来。乌云驹跌跌撞撞向前奔跑，一眨眼便被菊花青和枣红马抛在后头。六头猞猁见这一人一马落单，分出两头继续追击菊花青和枣红马，其余四头当即便朝乌云驹扑来，利爪一挥便在马儿后腿上割开一道血口，马儿顿时瘸得更加厉害。
　　众猞猁机警异常，立刻专向乌云驹后腿扑咬，乌云驹磕磕绊绊向前挪动，乐无异奋力挥剑刺向靠近的猞猁，翼薄云天也一遍遍飞高俯冲，冲着猞猁又啄又挠。突然间一只猞猁奋然跃起，直扑到右侧马臀上，尖爪刺进皮肉牢牢抓住。乌云驹本来受伤，陡然加上这数十斤份量，右后腿再也承受不住，惨嘶一声，整个身躯向右猛然倾下。
　　眼见马儿就要摔倒在地，乐无异脚下用力一蹬，顺势向前斜扑出去，右边身子刚一沾地，便听见身后一声兽吼，当即往地上用力一撑，猛然向左一翻，左腿朝半空横扫一圈，将扑到面门的一只猞猁踢得斜飞出去，左腿立时一阵剧痛。余下三只猞猁已将乌云驹咬断了气，张着血盆大口连接扑来，乐无异半跪在地奋力挥动宝剑，翼薄云天同黑金刚紧护在他身边同猞猁缠斗。

　　裴青玉护着沈珠一路狂奔，两人不住用长剑和木弓抽打扑来的两头猞猁，忽听后方远远一声马嘶，猛然回头，正看见乌云驹墨黑的身躯轰然倒地。
　　沈珠惊叫一声“乐大哥”便要勒马回转，裴青玉往枣红马屁股上狠抽两鞭，叫道：“快跑！不许回来！”
　　沈珠惊叫着被马儿载着越奔越远，两头猞猁追着沈珠而去。裴青玉打马回奔，眼看猞猁已将乐无异团团围住，一咬牙，双腿夹紧马腹，弯弓搭箭，大喊一声“趴下”，手指一松，箭羽朝着猞猁急射而去。
　　乐无异正是左支右绌险相环生，突然听见这一声喊，立刻伏低身子，只听嗖一声响，一只猞猁惨叫着摔跌开去，紧接着又是两箭飞来，却被躲过，擦着他身子钉在地上。猞猁攻势缓了一缓，菊花青已风一般冲近前来。裴青玉大叫一声“快上马”，俯低身子伸手来拉。乐无异精神大振，长身迎去，众猞猁却又扑了上来。
　　乐无异心中道声“对不住”，灵力一振，一道雷火劈在黑金刚身上。黑金刚体内金铜零件无数，为了灵活行动涂满油脂润滑，一遭雷火立刻雄雄燃烧起来，粗长有力的身躯带着火焰扑向众猞猁，野兽天性畏火，顿时缩了一缩，乐无异乘机上马，裴青玉赶紧打马狂奔。众猞猁纵跃不停，试图越过黑金刚，黑金刚燃起一尺来高的火焰，一伸一缩，将蹿上前的猞猁又吓回去，如同一道老君神符将群兽死死定在原地。群兽眼见二人一马越逃越远，纷纷仰天长嚎起来，嚎声如泣如怒，乐无异同裴青玉听在耳中，倾觉汗毛倒竖，森冷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