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夏]《秋云高》3
3.
翼薄云天二号平展双翅盘旋高天，真如一只猎鹰找寻猎物一般，不大功夫便朝着一处滑了过去。乐无异一抖马缰，乌云驹向偃甲猎鹰的方向跟过去，沈珠控着枣红马当即跟上，裴青玉哼了一声也跟上去。三人远远缀着翼薄云天二号，只见它在那块天空盘旋一阵，越降越低，突然一收翅膀疾投而下，倏忽划过若高天空，将落地时一双利爪猛地亮出向前一抓，如满弦射出的利箭般直扎入草丛中，立刻便见那草丛里有东西扑腾起来，翼薄云天二号奋力扑扇着翅膀要把那东西提起来，却两次三番又被那东西拽回草里。
三人大呼着打马赶去，草丛里东西突然猛一蹬腿，翼薄云天二号挨了一踢，一下子翻倒一旁，那东西就地一滚正要逃命，哪知半空里倏地又扎下一只黑鹰，一把提起那东西就飞，那东西似是拼得没了力气，只挣了一下便软垂身子听天由命了。
沈珠惊呼道：“那是翼薄云天二号抓的！快放下！”
裴青玉拉弓俯身，喝一声“着！”贴着马腹一箭射出正中鹘的，黑鹰抓着那东西立时翻落在草里。裴青玉急急拍马飞奔过去，抓着箭杆一把提起来，三人这才看清黑鹰爪子里乃是一只又肥又大的草兔，羽箭射穿了草兔后直没进黑鹰腹中，两只冤家竟是一齐毙了命。
裴青玉欣喜若狂，纵声笑道：“你们快看快看！古人有‘一箭双雕’，我也有一鹰一兔！嘿嘿！等我拿给我哥看去，保准吓他一跳！”
沈珠冲他扮了个鬼脸：“明明是翼薄云天二号先猎到的，这黑毛畜牲来捡便宜，你又捡黑毛畜牲的便宜，有什么了不起！”
裴青玉正是兴高采烈，猛一听这话，直气得满脸通红，瞪着沈珠只说“你……你……”
乐无异向草丛里拾起翼薄云天二号查看，沈珠凑过去瞧，见偃甲鸟儿呆呆不动，问道：“乐大哥，它是坏了吗？”
乐无异道：“被兔子踢得重了，接榫的地方有点儿松动。可惜，看来这法子还是不行。”
沈珠问：“什么不行？”
乐无异指点着偃甲鸟给她看：“鸟禽之属为了能飞，身体越轻越好，因此骨头全是空心的。我为了翼薄云天二号能飞得高，骨头和翅膀都用了最轻薄的木头，可是这样一来力道却不够了。刚才那兔子太重，翼薄云天二号就拎不动它，反而被拉下来踢伤。可是黑鹰同翼薄云天二号差不多大，却能拎得起来。唉，难怪他常说‘道法无穷，人力总有不能及之处’。”
沈珠似懂非懂点点头，又笑道：“咱们再往前头看看去吧，再猎一只大个儿的！”
三人重又纵马寻猎，沈珠也带得有弓有箭，一路比划，裴青玉忙着教她射猎，自己倒顾不上了，可惜沈珠准头虽不错，力气却是太弱，射出的箭不但未能入肉，反惊走了猎物。连试连败之下，沈珠大是不乐，又怪弓歪，又怪箭钝，倒要裴青玉好言好语哄她，许诺给她猎来多少狐狸獐兔。乐无异只顾摆弄偃甲鸟，也不控马，幸而乌云驹极有灵性，自行跟上沈裴二人。周遭跑来跑去猎物虽多，乐无异总觉不如意，不肯再放偃甲。
走到一丛杂树林子中，裴青玉忽然勒住马，食指往嘴前一竖，另一只手向林子里一指：“嘘……你们看——”
乐无异同沈珠依他指示放眼一瞧，果见树子深处枝叶掩映间露出一块黄色皮毛带着白斑，一小截尾巴还在甩来动去，甚是打眼。
沈珠悄声问道：“这是什么？”
裴青玉举起弓道：“是鹿，看我猎来中午烤鹿肉吃。”
沈珠大喜，却把自己的弓箭向乐无异一递：“乐大哥！你来！”
乐无异摇头道：“我不会射箭。”
裴青玉生怕惊跑了鹿，不敢开口讥刺，只在脸上扯出个大大的嘲讽笑意，偏着头斜斜睨了乐无异一眼。
沈珠瞪他一眼，把弓箭塞到乐无异手里，朝着鹿子一努嘴。乐无异挠挠头接过来，学着他二人的样子开弓一射，羽箭哧一声飞去，准准钉进鹿子屁股，惊得鹿子一跳，撅屁股撂蹄子忙往林子深处钻去。
裴青玉大笑着拍马便追，沈珠忙安慰道：“乐大哥你会做偃甲，不用再会射箭。”
乐无异还了她弓箭，笑道：“多谢你，咱们也往前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三人打马急追，奈何草深林密，那鹿虽受了伤，仍是灵巧至极，不知怎地左一弯右一拐，三人眼一花便没了踪影。
裴青玉埋怨道：“明明不会偏要射，好好一只鹿给放跑了。要是让我来，一箭就射死了，等晚上清点猎物时可是在陛下面前大大露脸。这下……哼！”
乐无异道：“这可是对不住。不过也不用着急，那鹿受了伤，定然淌血，咱们跟着血迹找，说不定能找着。”
裴青玉虽不情愿，也只得向鹿子跑过的方向寻找血迹，他好胜心切，催着马低着头东奔西走来来回回，片刻功夫当真找了出来，挥臂召来二人。乐无异从乌云驹身侧的褡裢里掏出一卷黑乎乎的东西，弯腰放到草丛里，那东西蠕动几下，慢慢伸展开来，越来越长，几个呼吸间竟长成有头有尾，儿臂粗细，三尺来长一条黑蛇，扭动躯体悄无声息滑进草丛中。
沈珠惊呼一声：“乐大哥！蛇！”
连裴青玉也瞪大眼握紧了马缰。
乐无异忙道：“不用怕，这也是我做的偃甲，叫‘天下无敌黑金刚’三号，不咬人的。它能顺着血迹追踪，咱们快跟上它。”
沈珠皱眉道：“什么怪名字。这不是你那个朋友取的吧？”
乐无异讶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取的。真的这么难听吗？”
沈珠道：“当然啦，‘翼薄云天’可好听得多了。我虽然不认识你朋友，可是乐大哥，光听这两个名字，他读书可比你多得多啦。”
乐无异笑道：“是啊，他读的书可多了。”
说笑间三人已出了树林，眼前又是一片草坡，数堆乱石散落其中。黑金刚游走不快，草坡虽没什么遮挡，却也丝毫不见鹿子行迹，只是偃甲蛇依然固执向前，三人只得慢慢相随。
不远处一团红影忽然自一堆乱石后蹦出，在长草中忽急忽徐地潜行，突然猛地向前一扑。三人忙勒住马，偃甲蛇也停了下来。
沈珠欢喜道：“你们看！狐狸！它在做什么？”
裴青玉道：“大约是在捉田鼠。”
那红狐站直身体，嘴上果然叼得一只田鼠，四下张望一圈，跳到一块大石上啃吃起来。
沈珠赞道：“这毛色真好，比皇帝陛下猎到的那只还红艳。”
裴青玉道：“我猎给你。”
沈珠道：“你能射中眼睛吗？陛下那只只射眼睛，皮子才漂亮。”
裴青玉脸上一红，强自道：“怎么不能！你看我射！”
说着抬臂张弓，乐无异忙伸手拦住：“裴兄弟，这只狐狸让给我吧，一会儿我猎的都给你，多谢你。”
裴青玉打量他两眼，讥笑道：“让给你也不是不行，可你连箭都不会射，木头鸟也坏了，要怎么猎？不如让小爷来射，你要就拿去，多谢小爷两句也就是了。”
沈珠眼一瞪：“裴小玉你爱帮不帮，哪来这么多废话！”
裴青玉当即偏头冷哼一声，把弓箭收了起来。
沈珠还要再说，乐无异笑道：“不要紧，我有办法。”
说着口中念念有辞，原本蜷成一盘的偃甲蛇慢慢展开躯体，再次潜入草丛中，向红狐方向游了过去。
沈珠呀一声道：“黑金刚能猎狐狸？”
乐无异不再答话，只专心催动偃甲蛇。红狐机警异常，低头啃一口鼠肉便抬起头来四处张望，乐无异生怕惊走了它，驱动着黑金刚时走时停，左游右拐小心翼翼，朝乱石堆步步进逼。不单沈珠屏息宁神，连裴青玉也看得目不转睛。
好不容易黑金刚潜到乱石堆下，三人刚要松一口气，却看见红狐向下陡地一扑一咬，竟一口叼住黑金刚，猛一扬脖，将黑金刚狠狠摔在乱石堆上。
沈珠一声惊呼：“别摔坏了！”
裴青玉咬牙道：“笨！连只狐狸也打不过！”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蛇身如一条涨满力的软鞭般在石堆上猛力一鞭，借势弹起，反抽向红狐，一下搭在红狐颈上，顺势缠住。乐无异五指一抓，念一声“收”，黑金刚全身立时如同长绳般紧紧缠缚到红狐身上，缠了一道又一道。红狐头一低张嘴咬住蛇头，滚在地上不断用四只脚瓜踢扯蛇身，狠命要把黑金刚咬断扯脱，黑金刚也不示弱，收缩身子越绞越紧。
沈珠忙道：“咱们快去帮忙，狐狸要咬坏黑金刚啦！”
三人拍马急奔，片刻赶至乱石堆前，却见红狐已被勒得口吐白沫四肢瘫软，眼看就要断气。乐无异朝黑金刚伸出手去，黑金刚立时松开缠绕游到他手中。红狐尸身躺在地上，混身一丝破绽也无。
沈珠见黑金刚乖乖绕在乐无异手上，一点儿不似方才凶悍模样，羡慕道：“乐大哥，我能不能摸摸它？”
乐无异将手臂向前一递，沈珠壮着胆子往蛇身上轻轻一拂，惊叫道：“硬的！好凉！”看看蛇身上一丝伤痕也无，不由赞道：“不怕咬又不怕摔，黑金刚果然天下无敌！”
裴青玉往黑金刚身上瞥了两眼，不服道：“我一箭就射死那狐狸，还不用费这些事！”
乐无异道：“黑金刚是用黑檀木做的，身上又刷了三层连金泥，什么东西也咬不坏它。”说着拾起红狐放入褡裢之中。
沈珠羡慕道：“这法子真好，整皮子最是漂亮。”
乐无异笑道：“两张皮子做个围脖正好，要是再能多遇上几只红的，就可以做件皮袄，冬天里穿最暖和了。”
裴青玉哧地一笑：“才猎了一只狐狸就高兴得不会数数了，这要再猎一只羊，大概就要摆庆功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