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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夏]《秋云高》1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太液池的芙蕖开得正盛,粉白红三色互相映衬,又被连天碧叶一托,迎风婉转,竟是清新妩媚到了十分。听闻天子在湖心岛上蓬莱山腰太液亭中召见,裴青石步上渡湖的九曲桥,虽然是匆匆而行,却也忍不住向芙蕖丛里一张望。
  万千粉黛里独那一支生生撞进眼里来——洁白花瓣上透着一抹抹软红,当真比梅更洁,比雪多娇。不知怎地便想起某日宫宴,天子李焱多饮了两杯,白皙面颊上也是这样一抹晕红,让人再移不开眼去。裴青石心中一荡,鬼使神差般伸出手去折了下来,护在怀里,加紧往湖心走去。
  下了九曲桥,裴青石沿着山径向上,风中送来隐隐琴曲,琤琤琮琮,犹如竹露滴石,清泉漱玉,裴青石听在耳里,顿觉精神一爽,仿佛解尽秋暑,踏入清凉世界。越近半山琴声越响,明明白白是由太液亭中传来,裴青石心下有些失望,亭中显然不止陛下一人,又有些好奇,不知是什么人在为陛下抚琴。脚下随着山径一转,便见一片大石后露出一座三角小亭来。


  亭子里果然坐着两人,抚琴的却是天子李焱,另一人高鼻深目、发色微棕,跷着脚高高座在亭栏上,膝上搁着只托盘,正在吃果子。裴青石认得这人是定国公乐绍成的独子乐无异,据说生母是个胡人,因此有些胡人相貌。年纪已经不小,却是文不成武不就,更不曾出仕,一心只爱摆弄木头,是五陵少年中出名的怪人。传闻天子李焱仍是皇子时曾化名夏夷则往江湖上游历,不知怎地结识了此人,竟然结为挚友,即位之后仍是频频往来,甚至容他留宿寝殿紫宸殿。虽说有汉光武与严子陵佳话在先,裴青石对乐无异却总是不大喜欢,此时见他大大咧咧毫无面君礼数,心下更是厌烦。
  乐无异也认得裴青石,见他从山径上过来,招呼道:“夷则,裴将军来了。裴将军,好久不见。” 
  夏夷则停下琴曲,叫裴青石进亭来问他何事。裴青石走入亭中,一眼先看见琴桌上玉瓶中插着一支并蒂红莲,心头突地一跳,不及细想,赶忙行礼禀奏道:“按陛下旨意,已踏看过秋狝猎场,立好标记,所需祭坛、营帐、车马等均已齐备,羽林军也已调度完毕,明日一早便可按时启程。只是有几位大人来问微臣,说是家中千金也想劲装打扮,参与秋狝,臣请旨,该如何回复?”
  夏夷则道:“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本就是借田猎以讲武,演习军事之意。此次朕要在京贵胄子弟随同前往,正要考校他们,为军中选拔些人才。既有女子愿往,便听任随行,一并演习,若当真能有巾帼英雄,朕也一并重赏。只是要告诫她们,秋狝乃是军事,所在众人一律惟军命是从,若有违犯者,连同父兄一并按军法处置,不得宽宥。”
  又转向乐无异道,“闻人说后天能到,又有两年不见,不知她的武艺进境到什么地步。”
  乐无异嘿嘿一笑:“那正好,我的‘大鹏展翅’三号,‘翼薄云天’二号,‘天下无敌黑金刚’二号刚完工,剑术也好好跟你练过,正好跟她比比看。以前老是打不过她被她笑话,这回该我赢一回了。不过她向来没赢过你,万一我又输了,就靠你帮我找回场子啦。”
  夏夷则冲他抱了抱拳:“乐兄谬赞,在下愧不敢当。”


  裴青石见他二人聊得亲热,只觉得站在当地无味之极,正要告退出去,夏夷则向他手上瞥了一眼,微微一笑:“原来裴卿也爱芙蕖,这一支‘落霞映雪’开得很好。”
  裴青石立时便不想走了,举起手中花朵看看,答道:“臣是粗人,也不懂得欣赏,只是看着这支花觉得亲切,就顺手摘了。”顿了一顿又道,“并蒂莲倒不多见,不知陛下在何处采来?臣也去试试运气。”
  夏夷则不答,将手又搭上琴弦,只道:“秋狝之事便有劳爱卿了,寻常事务卿可自行决断,不必请旨。”
  裴青石只得应下,告退出去。
  乐无异道:“夷则你别光顾弹琴了,来尝尝这个荔枝,又甜又多汁,真好吃。”
    夏夷则看他手上托盘里已剥出一堆荔枝壳,便道:“荔枝是燥热之物,吃多了上火,你也别吃太多了。”
  “你先尝尝看啊。”乐无异说着便从栏杆上跳下来。
  裴青石刚出太液亭不远便听得身后咚的一响,回头一看,正瞧见乐无异将一颗剥好的荔枝塞进夏夷则嘴里,桌上并蒂莲红得刺目,忙转回头急匆匆向山下而行,一路上只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般喘不过气来。一路直冲到九曲桥上才收住脚步,定了定神,忽然觉得掌中有些黏腻,低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将那支落霞映雪的花茎握得稀烂。裴青石抬手便要将花抛进湖中,终是有些舍不得,怔了一怔,缩回手来将花朵塞进怀里。  

  第二日天气爽晴,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向猎苑驰去。裴青石勒马立在道边,见羽林军士个个衣甲鲜明、精神抖擞,心下颇觉满意。诸多世家子弟虽不如羽林那么挺拔,倒也英气勃勃。当中却有一人身形松垮,头发蓬乱,坐在马上左摇右晃,脑袋还似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裴青石多看一眼,赫然又是乐无异。
  裴青石颇觉不屑,心下盘算着要去寻二弟青玉,好好再叮嘱他一番。刚要调转马头,忽见一匹枣红马一溜小跑自眼前掠了过去,马背上骑手是个着劲装的少女,赶到乐无异身边时勒慢了马,似乎是叫了他一声,乐无异突然惊醒,身子一晃就要摔下马去,那少女忙伸手扶住他,笑得弯了腰,随即同他并辔而行。裴青石认得这少女,乃是东宁伯家千金沈珠,同他二弟青梅竹马,怎么又同乐无异亲近?不由暗暗皱眉。
  又一串马蹄声踢踢哒哒靠近,裴青石扭头一看,二弟裴青玉已驱马到了眼前,横眉竖目,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兄弟两个一同前行,裴青石问道:“这次秋狝你不是盼了许久,好不容易出来了,怎么倒不高兴了?”
  裴青玉一抬下巴,鼓着腮帮子道:“哥你自己看!珠儿她——她——哼!”
  裴青石道:“沈姑娘又不曾许配给你,她愿意同什么人来往,你又管得着什么?”
    裴青玉急了,大声嚷道:“虽说是没订亲,可是——”
  裴青石瞪他一眼,喝斥道:“小声些!胡嚷嚷什么?没规矩!”
  裴青玉挨了训斥,倒噎了一口气,只得压下声音委屈道:“这几年我待珠儿怎么样,她待我怎么样,你们也是亲眼看见的。也不知道那姓乐的施了什么邪术,珠儿这些日子就跟着了魔似的念叨他,还说明日打猎不跟我一路,要跟那姓乐的一路!”
  裴青石问道:“沈姑娘怎么认得乐公子?”
  裴青玉道:“就是上个月我俩去城外乐游原玩,那个姓乐的也在那里放什么机关鸢还是木头鸟的,珠儿跑去跟他搭话,就认识了。后来珠儿还去乐家找那小子,结果说是那小子都在宫里,没找着。幸好幸好,那小子最好不要出宫了,省得珠儿惦记!”
  这话却正戳在裴青石心窝上,裴青石心头一痛,不觉握紧了拳头。前面乐无异不知说了什么,沈珠笑得花枝乱颤。裴青玉看在眼里,愤愤道:“你看,你看,又——早晚我要教这姓乐的吃些苦头!”说着将手向马颈上捶了两下,将胯下菊花青捶得咴咴直叫。
  裴青石皱眉道:“他是乐绍成的独子,又是陛下的好友,你给我老实些,不许去招惹他!”
  裴青玉不服:“乐绍成又怎么样?一样都是国公,咱家也不怕他们!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护他的短!”
  裴青石沉下脸来:“父亲要你参加秋狝,正是要你好好在陛下面前展示身手,自然前途无量。你不好好振作精神,打算夺魁,却只顾沉溺儿女私情,愁眉不展,怎样对得起父亲教导?若是明日失利,我看你如何向父亲交待!”


  裴青玉叫道:“大哥你也太小看人!明日行猎,我自然让你——还有那个姓乐的——看看我的本事!”说着又笑嘻嘻凑近兄长身前,“大哥你也别光说我,昨晚上,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亭子里对着一朵荷花发呆,还长吁短叹的,在想哪家姑娘呀?”
  裴青石瞪他一眼:“胡说八道。”
  “我胡说?我趴花架子外头看了你小半个时辰,盘子大月亮晒着,你那一脸相思绝计不能看错。”裴青玉挨着兄长挤眉弄眼,“这两年爹娘几次要给你提亲,大哥你都不答应,原来是有了心上人了。哪家姑娘这么美若天仙,能当我嫂子呀?得让爹娘赶紧去提亲呀!”
  裴青石道:“不许跟爹娘胡说!”
  裴青玉笑嘻嘻道:“好,好,大哥你只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爹娘。”
  裴青石被他吵得心烦,一把将他推开,催马朝前赶去。

  向晚十分众人赶至猎苑,裴青石传下天子谕旨:众人早早安歇,明日较量射猎武艺,优胜者赏,失利者罚,有违军令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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