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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剑二/乐夏]《危山野墅》14

        

       乐无异回身低头一看,果见溪水中一条游鱼正摇头摆尾而过,叫一声“看我的”,端起右臂眯眼瞄准。夏夷则这才瞧清他右手上臂处缚着一只皮套,皮套上架着一具偃甲,手腕方向一只银色箭头正寒光闪烁,心知这射向松鼠的短箭便是由此而来。
  先前两箭射向松鼠均未射中,乐无异心下颇觉丢脸,这时有心要挣回面子,于是沉心静气追逐游鱼举动,瞅准时机扳动机括,短箭猛然射出,准准扎进游鱼肉中。乐无异欢呼一声,大步跨过去,一把将鱼水淋淋捞起,鱼尾犹在活泼摆动。
  乐无异举着鱼冲夏夷则笑道:“有鱼吃啦!我的偃甲怎么样?”
  夏夷则道:“短箭入肉甚深,颇具威力。只是在下瞧着似是有些眼熟。”
  乐无异道:“你记性真好,就是竹林里谢爷爷的偃甲,我改了一下,让它既能连发又能单发。”说着将鱼抛到岸上,将手臂举到夏夷则眼前解说道,“你看,要用的时候先把这里的机关打开,然后用手指拉动这个皮索,拉一次射一箭。要是拉动旁边这根,就是连射。”
  夏夷则道:“甚是精巧,只是须得多练准头,箭无虚发方有威力。”
  乐无异道:“你说得是,是要好好练。”
  这时又有鱼儿游过,乐无异再射中一条,心中得意,冲夏夷则挑衅道:“你的剑术厉害,要不要试试飞剑扎鱼,咱俩比上一比?”
  夏夷则究竟少年气盛,被乐无异一激,立时起了争胜之心,悠悠道:“捉鱼而已,何须用剑?”
  乐无异奇道:“不用剑怎么捉?难道你会做鱼叉?”
  夏夷则也不答话,只注视山溪,待得有鱼游过,灵力一振,一道水柱突然自溪中腾起,堪堪裹着那鱼儿升至去水数尺,随即水柱猛然向外一炸,鱼儿自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叭啪落在岸上,挣扎挺动不已。
  这一下只在眨眼间,乐无异只看得瞠目结舌,半晌回过神来,指着夏夷则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使诈!你会术法我不会,还怎么比?!”
  夏夷则一脸正经道:“偃术是乐兄之本领,术法亦是在下之技艺,大家各凭所学,何来使诈之说?”
  乐无异愤愤道:“好像也有道理。可恶,走着瞧,终有一天我的偃术要胜过你的法术!”
  先时因不识山果被乐无异取笑,这时扳回一城,夏夷则心中畅快,不动声色间又一条鱼飞上了岸,乐无异怕他后来居上,忙忙涉水四下搜索游鱼踪迹。两人你一条我一条捉得起劲,全不怕溪中之鱼被他们捉得绝了种。夏夷则虽不吃鱼,馋鸡却是食量颇大,两人足捕了十来条方才住手,寻坚韧草茎穿了,一人一串拎了往回走,路上又拾着些木耳,说说笑笑满载而归。

 

       乐无异果然大显身手,将栗子去壳,和着半只鸡烧了一道板栗烧鸡,将又另半只鸡配着木耳清炖一道鸡汤,十几条鱼用盐腌上一半留待明日,又烤了两条,他和闻人羽一人一条烤鱼,剩下的一齐蒸熟全喂了馋鸡。

       乐无异又将山楂海棠剜去种核,烧化饴糖淋上果子充作糖葫芦,可惜时令不对,天气不寒,饴糖冻结不起。乐无异灵机一动拉了夏夷则来,要他施展法术,以冰雪之力冻住果子。再加上撒了盐的柴胡叶,竟是荤素甜品俱全,滋味更是美妙绝伦,连吃惯宫中供奉手艺的夏夷则也暗暗称奇,闻人羽更是胃口大开,竹筷翻飞赞不绝口。
  闻人羽也好奇乐无异如何识得山货,乐无异又说起幼时入山趣事,引得闻人羽兴致大发,也说起百草谷如何驯马,如何练兵,如何跟随师父师兄打猎,放出苍鹰猎犬追狐逐兔,寥阔草原肆意驰骋,听得乐夏二人热血沸腾悠然神往。一顿饭吃得笑语不绝,极尽欢畅。
  
  待得收拾妥当,夏夷则返回房中打坐疗伤,后日下山只怕风波又起,伤势好得一分是一分。再起身已是月明星稀,步出书房转了一圈,是处灯火尽熄,不见闻乐二人身影,只当已经睡下。忽然听得厨房里微有响动,走到门外向内一看,灶堂里火光明亮,乐无异正站在灶边翻动锅铲,锅里噼啪作响,满室甜香。想起打回的栗子甚多,乐无异曾说要炒好了带在路上当零嘴吃,想来正在炮制。 

       夏夷则静静站了片刻,烟火气熏得周身微暖。转身离了厨房走到院中,清寒夜雾一扑,顿如醍醐灌顶,心中重又凉彻。这一日采果捕鱼,围炉造饭,欢情惬意真如一梦,十九年生涯,除却童蒙时候模糊记忆,竟无一日可比。如今月上中天,子夜将至,也该是梦醒时分。后日一早下山,腥风血雨方是命途。
  想来入纪山已经四日,四日之间不知宫中可又有变故,母妃可还安好?武灼衣可曾探得新消息?下山后不便再入江陵,须得赶紧赶到下一个市镇寻得武家铁铺打听。谢衣留书说去了朗德寨,然则雷公山去江陵何止千里之遥,便是一路快马加鞭晓行夜宿也需数日。暗卫杀手太华山,必无一方肯放他逍遥江湖,这一路若是遇上当如何应对?母妃尚困在宫中等他营救,他是否能保自身周全?闻人羽乐无异待他如此赤诚,又要如何保全他二人?夏夷则越想越乱,紧峭山风吹动忧心如潮。蓦地一声狼嚎划破夜空,凄厉万端,霎时间群山黝黝尽是杀机,山风猎猎无非敌讯,夏夷则汗毛倒竖,手握剑柄,灵力一振便要发动。
  

       忽听身后一声呼唤,“夷则,你在这儿?”竟是乐无异声音。那一点人间烟火重又缭绕上来,夏夷则松一口气,慢慢敛平灵力起伏,回身招呼道:“乐兄?寒夜漫漫,在下出来走走。”
       乐无异哈地一笑:“真巧,我也是。”
  夏夷则见乐无异外袍只松松披在身上,想是已经睡下,重又起身,料来自己今夜也难入睡,不如寻些消遣,于是问道:“乐兄可通棋艺?”
       乐无异答道:“会一点,你呢?”
       夏夷则道:“粗通一二。左右无事,不如乘兴手谈一局?”
       乐无异道:“好啊,求之不得!”又问道,“可是哪来的棋?”
  夏夷则道:“在下所居谢衣书房,架上正有一副,在下这便去取来。” 

       说着返回竹楼取来楸枰安置在地,衣摆一掀便要席地而坐,乐无异忙拦住道:“等等等等,你不是怕冷?这大半夜的坐在外头地上吹风,小心又发烧了,咱们还是回屋去下。”
  夏夷则抬头望望月亮,道:“今夜月色可观,若是进屋燃烛,岂非辜负姮娥?”
       乐无异略一思忖,嘱咐夏夷则稍待,回屋取来油毡铺地,又在毡旁燃起一堆篝火,这才满意道:“好啦,这回下一夜都不怕。”
  于是两人坐下,分执黑白,在方寸乾坤中各逞巧智,进退杀伐起来。夏夷则初时只当游戏,乃至暗忖是否容让些许,不叫乐无异输得难堪。哪知十余手一过,却是吃惊起来。乐无异棋路稳健,进退有方,得失之间隐含兵法,颇有大将之风。想来乐无异棋艺必是乐绍成所授,不由暗叹果然将门虎子,收了小觑之心,奠出本领,认真搏杀起来。
  夏夷则棋艺乃是幼时在宫中蒙人所授,后经恩师清和真人指点,进境一日千里,到得十三岁时太华山上下已无人堪与敌手。只是清和真人性情疏懒,喜好吟风弄月,罕有争胜之心,常言修道之人弈棋只该上参天道,下耗闲光,过于计较便是失却道心本来。夏夷则囿于身世本性,虽屡蒙教诲,棋风仍是锐意进取,攻城掠地,一往无前。他剑术道法经史子籍皆出清和,颇有乃师之风,惟有围棋之道大相径庭,清和亦曾戏言曰,吾于夷则,惟此不能教。此时有意争胜,步步进逼,片刻间乐无异便频频退却,大片失地拱手相让。
  再落数子,夏夷则疑心又起,有时明明落子此处便可提可围,另辟一条生路,甚或转败为胜,乐无异却似未曾瞧见一般,偏偏转落彼处,生生错过大好时机。多得几次,夏夷则不免起疑,偷眼瞧去,却见火光下乐无异口嘴噙笑,意态悠闲,毫无相斗之意,立时明白原来竟是乐无异在容让于他。

       想起乐无异待他种种好处,心气顿平,正要收敛棋意,忽听乐无异笑道:“夷则棋风果然凌厉,就像你的剑法,杀伐决断,锐不可当,看起来过瘾极了!”
       夏夷则道:“乐兄谬赞。恩师曾告诫在下,在下棋风杀意太重,易动摇对手心境,故而再落三子此局便罢。
       乐无异哎地一叹:“我还当能瞒过你呢,结果还是被看穿了。”
     “乐兄早有胜机,却弃而不取,反而屡行缓兵之计,想不察觉谈何容易?”夏夷则缓缓道,“不过……世人博弈,惟求胜耳。为何乐兄反其道而行之?”
       乐无异随意道:“这个嘛,速战速决虽说爽快,却少了些人情味儿。又不是非要分个胜负,干嘛这么认真?”笑着看他一眼,又道,“再说,多下会儿,不就能和你多说几句话么?”
       这一下大出夏夷则意料,默了片刻方道:“乐兄果然与众不同。”
       乐无异倒觉稀奇,忙问道:“怎么说?”
       夏夷则看看秤上情势,将手中棋子向不当紧处拍下:“偌大长安城中,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乐兄身处其间,又岂会不懂?”
       乐无异难得沉默,夏夷则又道:“输了,就想赢;赢了,想一直赢下去。若是没有,就不择手段去争,已经有了,就想方设法继续攥住——人心就是如此,深不可测,永不餍足。”若非如此,又何需父子相忌,手兄相残? 
       乐无异虽然少涉世事,然则时常混迹酒肆茶坊,种种人情听得却多,一时被夏夷则勾起感慨,闷闷道:“你说得对。人和偃甲不同,偃甲只做主人定好的事,永远不会贪得无厌,背信弃义。”
       夏夷则问道:“所以乐兄才学偃术?”
       乐无异一愣:“不,我学偃术是因为……呃,你记得在江陵客栈的时候我说过,我小时候遇到一个人,他送了我一只偃甲鸟。因为我不喜欢学剑,所以他问我,要是将来遇到想保护的人,却手无缚鸡之力该怎么办。我答不上来。他教我说‘男子汉立身于世,需得有一项足以立身的技艺’。其实我不知道他是谁,那时候也不知道偃术也能克敌制胜,只觉得他很厉害,他说男人要有本领,我就信了,要是我能做出比他的木头鸟更厉害的大鸟,那我肯定也很厉害。我娘是天玄教偃女族人,后来我就跟我娘学偃术,越学越觉得有趣,结果就一直学到现在。”
  夏夷则恍然大悟,难怪乐无异曾问起,是否将来偃术大成便能相助于他,原来是幼时奇遇所致。又听乐无异问道:“对了,那你又为什么要学法术?”
        入太华山修道之缘由牵涉到己身极大秘密,夏夷则正待小心措辞答对,忽听楼边脚步声传来,于是问道:“闻人姑娘,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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