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香

      《永遇乐》第二卷“静水疑云”已经写了28000字，预测再有三章左右，纪山部分就可以结束啦。于是又拿旧文来混更新，《思君不至》全文30000字，可以混几天……吧……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黄沙万里之中，一支驼队正朝着如血夕阳赶路，这支队伍颇是不小，数十头骆驼杂着二十来匹马，銮铃丁丁，蹄声杂沓，带起滚滚沙尘。驼队一路行进，脚下沙地渐渐紧实，东一丛西一簇冒出不少草木，当先领路的一匹骆驼忽然转头朝后反向而行，迎上队伍中间的一匹高头健马，在马前重又调转方向，与那马儿并头前行。

       骑骆驼的是个西域胡人长者，额上微有皱纹，一口浓密虬须，双目炯炯有神，那长者冲着马背上的骑手抚胸行了个礼，用胡人言语问道：“小城主，今日天色已晚，这个地方倒还适合扎营，我们就在这里歇宿怎么样？”

       那骑手生着一双琥珀色的灵动眼珠儿，头上裹着防晒防沙的头巾，听了长者问话，伸手拉开遮掩口鼻的面巾，只见他二十出头年纪，鼻梁高挺，尖削下颏，生得颇是俊俏，冲着长者粲然一笑，也用胡语答道：“阿里木老爹，我听你的吩咐。”

       那长者又行一礼，催动骆驼向队伍头前快步赶去，一路大声呼喝，听到他呼喝的人纷纷提缰勒马，驼队渐渐停了下来。被他称作“小城主”的年轻骑手四下眺望，只见眼前一块大平地，生着不少耐旱的河西菊骆驼刺之类，稍远处一带矮矮树丛，相中这块地宿营的不止他们一队，左近已有另一支驼队先他们而至，此时已支起数顶帐篷。年轻骑手向那边营地一张望，忙忙碌碌的人群里正瞧见一个身影一晃而过，心里立时打了个突：“那人怎么好像是他？”随即暗自一笑，“他在长安呢，上万里路，怎么会到这里来？”

       阿里木的驼队后部渐渐聚拢上来，众人纷纷下驼下马，开始解牲口，卸货物，支帐篷。年轻骑手也跳下马来，将马儿交给从人照料，伸手帮忙卸货，这支驼队里车拉驼载的一半货物都是他的，查看过货物全都安放妥当，跟身旁的人打了个招呼，迈步走向那边矮树丛里去捡拾树枝充作柴草。

       那树丛里生着些梭梭沙棘之类，地下枯枝不少，年轻骑手脚拨手捡，聚拢一捆便用绳子扎起，留在当地，慢慢走进树丛深处。忽然听得不远处“啪哒”一响，紧接着一阵窸窣响动，心中一动，暗道若是遇上野物，打回去晚餐加菜倒也不错，于是放轻脚步，循着声响掩到一株树后，微微探出头去张望，只见十来步外立着一个灰衣人，脚边也是一捆枯枝，那人正解下头巾，露出黑鸦鸦一肩头发，以手作梳将头发草草梳理，结束起来，用根簪子盘在头上，重新裹上头巾。年轻骑手看着他体态动作，越看越是心疑，那灰衣人理毕头发，俯身去拎脚边柴枝，这一侧身，半边脸庞恰恰落在年轻骑手眼里。骑手一阵眼花心跳，心中叫道，啊，真的是他！他怎么来这里了？！心念这一转间，灰衣人已拎起柴捆举步向前，骑手心下一急，从树后一跃而出，急奔几步迫近灰衣人身后，往前张臂便搂，突然眼前银光一闪，一柄长剑穿过那人胁下朝他直刺过来，瞬间已到面门。骑手大惊，张口大喊：“夷则是我！”上半身用力向后仰倒，脚下收势不住，往裸露地面的树根上一绊，整个人一跤斜跌下去，滚了两滚，一个倒栽葱，头下脚上摔进旁边一个大沙坑中。

       夏夷则在林中捡拾枯枝，发觉有人窥探，又从后猛扑而来，只道是肖小偷袭，于是出手便是杀招，哪知猛然听到熟悉至极的声音唤他名字，心下大骇，来不及收剑，顺势将剑朝地下用力一掷，转头一看，正瞧见乐无异骨碌碌滚下沙坑，当下一面急急呼唤“无异”，一面跃进沙坑顺沙滑下，抢到乐无异身边将他扶起，一叠声问道：“怎么样？可有被剑刺着？摔伤了不曾？”

       乐无异借着他力道坐起身来，不及答话，张臂一把搂住，凑上去在他两边颊上“啾”“啾”亲了两下，惊喜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不待夏夷则回答，一偏头，向他唇上狠狠吻住。夏夷则被他搂在怀中，吻在唇上，一时心神俱醉，伸手反搂住他。两人紧紧抱在一处，声息相闻，唇齿相缠，此时夕阳黯黯，风沙猎猎，四下悄然，天遥地阔，宇宙间仿佛只余怀中这一人。良久两人才气喘吁吁分开，夏夷则先问乐无异：“你既认出是我，怎么不出声叫我，却从后面扑过来？万一那一剑——”想到方才情形当真凶险万分，脸色立时白了。乐无异赶紧握住他手安慰道：“你看我不是好好的。我一看见你便欢喜得傻了，只想抱住你亲上一亲。下次再不敢了！”

       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来，从沙坑边上略微平缓的斜坡绕回上方树丛中去。乐无异心中欢悦无已，连珠炮般问道：“你过来这里做什么？什么事竟能让你亲自跑一趟？我竟没听见你往西边来的消息。什么时候出发的？路上走了多久？怎么你又一个人出来捡柴？”西域沙漠距长安万里之遥，夏夷则政务繁忙，乐无异倒不以为他是专程来看自己的，只当是运气好遇上了。只是自来天子出行兵环将拥，仆从无数，威仪赫赫，夏夷则却独自一人跑到树丛里拾柴，可是古怪得很了。

       夏夷则道：“也没多久。我习练御剑之术有些小成，这几日朝中也没什么大事，便出来逛逛。”乐无异听在耳中如闻仙乐，欢喜叫道：“夷则！你是特意来看我的！”跳起来便往他身上扑去。人在沙脊上本来立足不稳，夏夷则被他一扑，身子立时便是一晃，又朝沙坡下滑去，连忙脚下使力稳住身体，拉住乐无异道：“别闹，别闹，好好走路，小心又掉下去。”

       乐无异心中欢喜不尽，陡然生出无穷力气来，向上紧赶两步，越到夏夷则前头，回身握住他手腕拉着他往上走，又问道：“从长安御剑过来要几日？你怎么不直接到偃城找我？”不待夏夷则回答已接着道，“啊，不对，你没到过偃城，你得找到吗？”数年前他到捐毒后狼王安尼瓦尔信守诺言买了座小城送他，他便给这小城起名叫“偃”，在捐毒时便住在这城中。夏夷则踌躇片刻，扭过头去，脸上露出些赧意，答道：“我御剑飞了三日，出了玉门关全是沙漠……便在玉门关找了个要经过偃城的商队，请他们带上我同走。”

        乐无异听得明白，西域沙漠广阔无垠，常常一行数日不见人烟，夏夷则既不知偃城所在，又不识沙漠中辨识方位之法，因此一出玉门便无法前行，只得求助于人。他知夏夷则素来心气极高，脸皮又薄，自然不肯问羞了他，何况御剑之术虽比骑马快些，但三日之内要飞越千山万水，自不免餐风宿露，只为见他一面便要忍受这许多辛苦，却是何等的深情厚义，想到此节心中一片甜蜜，恨不得再将他搂上一搂，口中却笑道：“正好我这几日出来取些东西，你去了偃城也见我不着，幸好你没有去，在这里遇上，倒是早些见了面。你的御剑之术可要让我好生瞧瞧，开开眼界。”

       说话间两人已上到坑顶走回树丛之中，夏夷则左手捏了个剑诀，右手在身前一引，跌落在地的长剑自行腾起，飞至他面前，在半人高的空中悬住不动。乐无异大感好奇，绕着长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个遍，连连问道：“御剑是怎么御法？直接站上去便飞？我站上去能飞吗？夷则你快飞给我看看！”夏夷则道：“天色晚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明日试给你看。”乐无异又出主意道：“把树枝堆放到剑上运回去如何？可以省些力气。”夏夷则皱眉道：“对兵刃该当爱惜才是，何况剑乃百兵之君，岂可随意亵渎？”乐无异性情朗阔温柔，向来依顺他，见他面有不豫，赶紧认错：“我说错啦，你别生气，那么我们自己拖回去吧。”两人向营地方向走去，一路上将之前捆好的枯枝用长绳缚在一起，拖行向前，半路上遇见乐无异驼队中数人牵了马来拾柴，于是将柴捆交给他们，两人携手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