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香

       乐无异和夏夷则是从小的缘分，两人的父亲是投资伙伴，两个人从生下来就认识了。人类开始开发捐毒星的第二年，两家家长到捐毒星视察一些投资项目的建设进度，顺便把孩子们也带来度假。就是在这几天里，乐无异拉着夏夷则去树林里抓了一只会叫会发光的虫子，没过几天他们就离开了捐毒星，虫子也不知道玩儿到哪里去了。两人慢慢成长、相恋，结婚，这段儿时的短暂旅行早就湮灭在记忆中，直到二十年后“弹琴虫病毒”大爆发，夏夷则倒下去，乐无异才惊恐地想起，当年抓住那只虫的其实不是他，而是夏夷则。
　　他们抓过的那种虫子因为叫声好像琴声，因此被俗称为弹琴虫。就在叮咬的瞬间，虫子体内的病毒进入人体，潜伏期长达二十年以上，一旦发病人体淋巴B细胞迅速癌变。由于叫声好听又会发光，吸食树木汁液就能存活，又没有攻击性，咬人只像蚊子叮，二十年里弹琴虫被当作有趣的宠物贩卖到每一个有人类居住的星球，数十万被叮咬过的人面临死亡威胁。
　　确诊夏夷则是“琴虫病毒”的受害者时，乐无异恨不得把小时候的自己从前往捐毒星的飞船上扔出去，如果不是他那么多事地要去抓虫子，以夏夷则安静沉稳的个性根本不会背着大人跑进树林，根本不会被咬！
　　在全宇宙的焦灼期盼里，专门对付琴虫病毒的靶向治疗药物顺利研发，病毒本身不再具有威胁，接下来患者只要像治疗地球时代的白血病那样进行骨髓移植就有很大的希望痊愈。乐无异笑嘻嘻地跟夏夷则约定，只等夏夷则一恢复他们就去二度蜜月。哪知道命运给其他患者打开门的时候偏偏顺手给夏夷则关了窗。
　　父母早已去逝，没有亲生手足；关系恶劣的异母兄长拒绝提供帮助；源自地球某文明古国少数民族的母系血缘造型特殊基因变异，无法同他人成功配型。眼看着夏夷则一天比一天虚弱，乐无异的天空也一天比一天阴沉下去。他们已经相伴了快三十年，如果失去夏夷则，就如同硬生生挖去他一半生命，人生中所有的色彩和希望，都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了……
　　幸好老天还给他们留了一根救命稻草——面向过去某固定时间点的时空穿梭由流月研究所成功进行动物实验，乐无异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抓牢这根稻草，到夏夷则被咬之前的“过去”采集他本人的健康骨髓。进一步的人体实验需要众多志愿者和庞大的能源支持，财力雄厚的乐家提供了充裕的资金，志愿者和储能模块被源源不断地送入研究所。当研究所终于通知他可以前往二十年前的捐毒星时，乐无异抱着夏夷则大哭了一场。他说，夷则，我家一直很有钱，我从来不觉得钱是一件特别重要的东西，也不觉得有钱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现在我特别庆幸我家是有钱人，特别感谢乐家辛苦赚钱的祖祖辈辈，包括我爸，他们救了你的命，也救了我。
　　

       顺利来到二十年前的乐无异看着举着他给的棒棒糖舔得不亦乐乎的两位小朋友得意洋洋地想，小孩子果然就是要用零食来哄，幸好夷则从小到大的口味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至于小时候的自己嘛，那更是不在话下啦。小孩子也听不懂太复杂的东西，乐无异把原因和目的用简单的话对小无异和小夷则讲了一遍。
　　小无异终于舍得把棒棒糖从嘴边拿开一点，舔着嘴唇问道：“嗯……就是说大哥哥你的朋友被刚才那个虫子咬了，病得很厉害，只能用夷则的血帮他治病才不会死？”
　　棒棒糖嫩嫩的苹果绿在小无异嘴上粘了一圈儿，小夷则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到他面前：“擦擦嘴。”小无异向前一伸脖子把脸凑近手帕，小夷则捏着手帕上下左右仔细帮他擦干净。
　　臭小子居然让夷则帮你擦嘴，乐无异腹诽一句，殷切地盯着小夷则问：“对，帮帮大哥哥好吗？让大哥哥的朋友活下来！那个朋友对大哥哥来说真的非常重要，就像你和他一样。”
　　小夷则还没回答，小无异又问：“要抽多少血啊？”
　　乐无异用两只手指比出一小段距离：“不多，这么一点点就够了。”
　 “那疼不疼呀？夷则可怕疼了，上次体验抽血他脸都疼白了。”小无异眨巴着大眼睛认真说道。
　　小夷则抿了抿嘴，皱眉抗议：“我不怕疼。”
　　乐无异心里大叫，啊啊啊乐无异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当警察的潜质哪来这么多问题！只好耐心解释道：“就跟体检抽血差不多，忍一下好不好？夷则可勇敢了对不对？”
　　这一次小夷则抢在小无异前面问：“要从哪里抽？手指吗？”
　　“就是这里。”乐无异伸手在小夷则腰部以下大腿以上的胯部轻轻一碰，“只要几分钟就行了。”尽管干细胞也可以由外周血中抽取，但需要事先使用药物增加外周血中干细胞的数量，抽血后还要再通过血细胞分离术采集干细胞，整个过程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因此医院方面特意强调要通过髂骨直接采集红骨髓。
　　“不行！”不等小夷则表态，小无异已经瞪大眼睛叫起来，“妈妈说过，穿着内衣内裤的地方都不许别人碰！谁碰谁就是流氓禽兽变态狂！”
　　乐无异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无异。谁是变态狂啊！他虽然是对夏夷则做过不少“流氓禽兽”的事可是那时候他们已经成年了好不好？！这小家伙儿真的是小时候的他吗？自己小时候懂得这么多？他完全不记得了啊！
　　“我觉得这个大哥哥不像坏人。”真正要被抽血却一直很镇定的小夷则开口帮他说话，乐无异感动得心里直念叨，还是夷则了解我。
　 “咦？夷则你怎么知道？”小无异一脸好奇。
　 “他跟你长得很像。”小夷则一本正经地回答。
　　“哎？是吗？”小无异晃着脑袋把乐无异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摇头道，“不像啊，我的脸没有那么大。”
　　乐无异难受地捂住脸，不能骂小无异“愚蠢”真是太痛苦了。
　　“大哥哥，你抽吧。”小夷则自己动手把裤子褪到膝盖上。
　　乐无异神情严肃起来，动手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半个手掌大小的扁平盒子，撕开盒底贴膜，将盒底贴在小夷则胯部，只听卡啦一声轻响，盒子吸附在小夷则身上，微微挪动两下，静止下来，随即嗡嗡轻震开始工作。这是医院交给乐无异的自动取髓设备，只要贴在髂骨体表附近就能自动完成抽取骨髓的一系列过程。
　　小夷则脸色变白，紧紧咬住嘴唇。尽管创口已经十分微小，一定程度的疼痛仍然无法避免。乐无异把手轻轻放在小夷则头顶，努力传达安慰，小无异也安静下来，握住小夷则一只手，关切地盯着他。幸好采集骨髓的时间并不长，盒子背面象征取髓进度的红线很快走到顶端，蜂鸣器嘀一声响，提示工作结束。乐无异赶紧把盒子从小夷则身上取下来，小心翼翼放回口袋里，然后替小夷则穿好裤子。
　　小无异马上问道：“夷则，你疼不疼呀？疼的话我帮你揉揉。”
　　小夷则摇头：“不疼。”
　　“肯定很疼的，我刚才看见了，你都要哭了。”小无异摸摸小夷则的脸，又挥舞小拳头表示愤慨，“那虫子真坏！要不是它大哥哥的朋友就不会生病，你就不会被抽血了。我以后看见它就踩死它！”
　　乐无异双手按住无异双肩，郑重其事地强调：“说得对！以后一看到弹琴虫就要带着夷则躲得远远的，绝对不可以靠近，更不能用手碰，记住了吗？要是它跑到夷则身边就马上踩死，就像我刚才那样，一脚踩成烂泥！”琴虫病毒无法被人体被动免疫，意味着无法研制疫苗，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被叮。但是在后来的十数年里，弹琴虫被贩卖到所有移民行星，并且迅速扩散到野外，可以说只要有树的地方就有它们的身影，为了夏夷则的生命安全，乐无异要小无异从现在起就牢牢记住，绝对不让弹琴虫接近小夷则。
　　“嗯！踩成烂泥！”小无异用力点头，还重重踏了踏脚表示决心。

      “好，这是男子汉的约定！来，打勾勾！”乐无异向小无异伸出手。

      “打勾勾！”小无异也伸出手来，两人的小拇指勾在一起，稚嫩的童声脆脆嚷道，“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乐无异一笑，又在小无异脸上捏了一把：“你呀，以后不许拉着夷则到处乱跑，什么东西也不许抓；不许欺负夷则，不许惹夷则生气，要好好照顾夷则，不然以后夷则就跟别人跑了，不理你了。”
　　“夷则才不会不理我！”小无异一把拍掉乐无异的大手，扭身抱住小夷则的胳膊，“夷则最喜欢我了！”
　　小夷则认真替同伴辩解：“无异很好。”
　　乐无异撇了撇嘴，暗暗嘀咕夷则干嘛帮这臭小子说话，抱怨完了忽然想到，这小子就是我啊，嗯嗯嗯夷则果然从小就最喜欢我了！这样一想，又美滋滋地乐起来。
　　小夷则拉了拉小无异：“无异，我们该回去了，一会儿傅阿姨和妈妈找不到我们要着急的。”
　　小无异抓了抓脑袋：“对啊，我们赶紧回去吧。”　　
      乐无异一伸手，把两个孩子用力搂进怀里：“谢谢！”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乐无异放开手，两个小孩子一边说着“大哥哥再见”，一边欢快地跑掉了。乐无异望着他们的背影，盘算着等夏夷则恢复健康，跟他商量要个孩子也不错。
　　计时器发出提醒，时空旅行进入倒计时，穿梭设备开始预热。乐无异望着捐毒星粉红色的天空向这个时空告别。在他阻止小夷则被咬的瞬间，宇宙分裂成两个，在这个宇宙的未来，小夷则不会再遭受琴虫病毒的威胁，他和小无异会安稳相守；而在他自己的那个宇宙，他的夏夷则正等着他回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