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香

      本来是热得吓人，想精神解暑的时候开出来的脑洞，拖延了半天，这下看季节性降温前写不写得完吧，哈哈哈（干笑……）

       王喜用力仰着头，颈子几乎全拗过去。触目所及不见青天，全叫老槐树层层叠叠的碧枝碧叶遮了去，枝叶间透下来无数细碎闪光，映得他头晕目眩。那枝叶间一道矫健身影，左攀右踩，一步步向树顶上攀去。
　　“够高了，够高了！”王喜瞪着那身影不敢眨眼，扬声劝道，“小姐——你边上都是些好叶子，就摘那些吧，别再往高里去了！”
　　树上无人答话，突然一阵哗啦响动，层层枝叶裂开一隙，一枝槐枝扑面掉下来，忽哒落在王喜脸上。王喜哎哟一叫，手忙脚乱地将那槐枝从脸上扯下来。
　　树影里咯咯一笑，一个少女娇声从上头传来：“无异哥哥说了，叶子要嫩些香气才妙，这下头的谁知沾了道上多少尘土，怎么吃得？瞧我再往上头去！”说着不知怎的一扳一缩，整个人蹿到更高的树枝上。那树枝却已比不得下头的粗壮枝干，立时便上下晃了几晃。
　　“小心小心！”王喜失声惊叫，忙又向周遭吆喝道，“都盯紧了！盯紧了！”
　　这老槐足有两人合抱粗细，此时除了王喜，树荫里另立着数名仆役打扮的精壮汉子，正被王喜督促着守在少女下方昂首瞪目蓄势待发。
　　那少女满意道：“这上头的叶子倒还干净鲜嫩，瞧我多摘些。你们可接好了，不许掉在地上沾了土气。”
　　话音一落，那少女便一手抱着树枝稳住身体，一手连连折断嫩枝向下抛来，断枝倏忽坠下，一路撩得其他枝叶哗哗作响。树下几名仆役纷纷伸手接来捧在怀里，果然没有一枝落地。那少女摘了一些便又嫌左近剩下的枝叶老了，一番腾挪又换了树枝落脚，树下众人忙紧随着挪动。王喜提了只大筐跟上，不住地叫仆役们把槐枝投入筐里。
　　这老槐枝繁叶茂，那少女手脚又颇伶俐，也不过两三刻功夫，筐里的槐叶便满上来，王喜忙叫道：“满啦满啦，小姐快快下来吧！老奴眼晕得很了。”
　　树上唰唰又掷下几枝，那少女唤道：“都让开些，别挡着！”
　　说着便见一道纤细身影利落下降，王喜昂首紧盯着，瞧那身影自三丈高的半空里降到两丈半，两丈，一丈半……忽听一声惊叫，那身影似是滑了脚，突地直跌下来，王喜一颗心猛地一提，尖声喝道：“接住了！！”
　　众仆役蜂涌而上，却见那身影直坠而下，一只精巧小靴往仆役肩上一踏，借力朝前一跃，准准落在王喜身前，嘻嘻笑道：“我吓唬你玩儿哪，你怎么这么胆小啊。”
　　王喜抚着胸口，压着嗓子颤声道：“长公主，奴婢胆子都要吓破了。”
　　这少女正是夏夷则幼妹，庆毓长公主李琳。她这时却是一身男装，一顶帽子遮住满头秀发，一条玉带束紧腰身，端是削肩蜂腰的好身条儿，紧扎的袖口透着利落，挺直的大翻领口更衬得俊美面容英气勃勃，因在树上一番辛苦，双颊晕透，额角带汗，一双眸子闪烁动人。
　　李琳摆摆手道：“呆会儿上了船，可不许给我叫漏了。”说着俯下身，凑近那青碧碧一筐槐叶嗅了嗅，满意道：“好香！我这便送到船上去！”随即抓住筐口两侧一提，将一筐槐叶举到胸前，快步朝河岸走去。
　　
　　这老槐长在堤上，堤下便是渭水，此时正有一艘画舫泊在岸边，雕窗朱户，船首顶篷上用彩绸结成朵火红的芍药，一搭跳板勾通船岸两侧。李琳提着筐一气儿下了堤，也不怕那跳板晃动，蹭蹭蹭快步踏过，扑哒跳下船头，自行撞开珠帘闯进舱去，也不管舱里人叫她惊住，埋头便朝后舱去，扬声叫道：“无异哥哥！我采了槐叶来啦！你快看！”
　　前后舱用一道纸门隔开，只听后舱里乐无异的声音传来：“琳儿，叫别人送进来吧，这里烟火气大，你别进来，就在前头凉快凉快。杨姑娘，劳你照看一下琳儿。”
　　这前舱里本坐着一位盛妆丽人，肌光胜雪、云鬓堆鸦，鬓边斜簪着一朵芍药，抱着琵琶正在调弦，闻言咯咯笑道：“何劳乐公子吩咐，小姐既到了妾的船上，自然无不妥贴的。”
      正说时早有两个小丫环捧上温手巾和梨汁，请李琳擦脸润喉。李琳将手巾抹了汗，端起梨汁来抿了一口，这梨汁该是用冰镇过，清凉沁甜，一线儿下去心肺都舒爽起来。李琳适才着实热着了，又喝了一口方觉静了心。初来时李琳先跟乐无异上画舫见过了主家，然后才倒回岸上去摘槐叶，这时再回船上来倒也甚是自在。
　　朝向岸边那窗下置着一架宽敞坐床，两头搁着引枕，中间是一座大玻璃缸，缸里浮着一座大冰山，雕作连峰耸峙模样，正幽幽透寒，保得舱中凉爽。那冰山脚下融出不少水，一只木刻的浅舟浮在水上充作果盘，里头盛着核桃、杏仁、葡萄干、盐津梨条各色干果，取那缸里的凉意.李琳向床上坐下,伸手往舟里抓了些，慢慢嚼着玩。画舫两侧窗户尽都开着，江风时不时穿窗而过，挟着冰山寒气扑在她身上，甚是惬意。
　　李琳倚在引枕上向窗外极目望去，便见堤上古槐，堤下渭水，两道碧色相并向前，曲曲折折，愈远愈近，遥遥融成一道，一齐汇入远山交汇之处。这时日已半高，江上金光鳞鳞，已望不得天了。堤上杂花生树，鸣禽频啭，仗着槐荫蔽日，行人倒是往来不绝，骑马的、挑担的、推车的，有人只管埋头赶路，有人走得累了便住脚望个江景，几个富家打扮的男子似是望见了他们这只画舫，要往堤下来，远远便被王喜带来的仆役拦住。
　　
　　乐无异大约同她讲过这画舫和主家杨妙儿的营生，李琳见那几个被赶走的人频频回顾，朝着画舫指手画脚，便翻了个身，朝向舱内，向杨妙儿问道：“平日里来你这船上玩耍的人多么？”
　　杨妙儿道：“蒙客人们青眼，愿意常来走动，也还能糊口。”
　　李琳道：“你打量我不知世事呢，瞧你这里的摆设，不说别的，光那玻璃缸和大冰山，不是达官贵人富商巨贾，等闲谁用得起？岂止刚是糊口？”
　　杨妙儿微低了头一笑：“怎敢欺瞒小姐？妾这里摆设得再好，也是伺候客人们的，客人们纵然大方赏赐，却也差不多在这些家什上用尽了。再者，妾家里也有老爹老娘要养活，”说着将手中纨扇朝小丫环头上轻轻一磕，“还要养大这两个小的，那外头一般也有掌舵划浆洒扫火工各色工人，家家都有几张嘴呢。”
　　李琳凝神想了一回，点头道：“你说的也不错，三哥也时常叫穷呢。”
　　杨妙儿抚着扇面笑道：“这可是说笑了，只看小姐这通身的气派，令兄定然也是极贵极富的大家公子了。”
　　李琳不答，只道：“有什么曲子好听？唱来我听听。”
　　杨妙儿叫声“银扣儿”，便有一个小丫头抱了琵琶，甜甜软软唱了支小调，埋怨狠心的郎君数日不来家里相见，莫不是恋上了别家娘子，叫她独守空闺，牵肠挂肚，夜夜不得安眠。唱词既艳，歌喉更娇，好似从嗓子眼儿里伸出支小糖手来，撩住人便粘定了，不由得人不教牵着走。
　　李琳自幼长于深宫大内，听的多是庄重肃穆的堂皇大乐，哪见过这般春情俚曲，托着腮痴痴听着，女孩儿家满腹心思尽被勾了起来，起起落落兜兜转转，直打了千百个结。待曲声一落便道：“好听，好听，比，比我家里那些曲子有趣多了。嗯，这是要赏的吧？”说着往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只荷包来，下头系着手绢，手绢上结着硕大一颗明珠，便将荷包带着手绢一齐递给银扣儿，“我第一次来，也不知道该赏什么，就这个吧，别嫌简慢。”
　　银扣儿拜谢了，退回杨妙儿身后。杨妙儿目光往那明珠上一溜，心下满意，更打叠起千百样精神，要好好奉承这两位大金主，招揽他们做个回头客。
　　　　　　
　　这厢李琳赏了荷包，自觉不负乐无异教导，懂得听唱的规矩，忽又好奇起来，问道：“无异哥哥常来听你们唱曲儿么？赏你们什么？”
　　杨妙儿不知李琳同乐无异的关系，这一问却是难答。她轻斥两个小丫头一声：“懒丫头们，都没见小姐说了这半晌话，岂不口干？快续上梨汁，再将那冰碗子敬奉小姐。”
　　另一个小丫头金扣儿眼热银扣儿得了赏，抢着去启了冰箱，从里头捧出一只薄胎白瓷碗来，碗底垫着碎冰，冰上铺着切好的鲜藕、李子、葡萄、甜瓜。金扣儿将冰碗子和小银叉奉给李琳，李琳孩子心性，接过来便叉着吃，一入口甜丝丝凉浸浸水灵灵，果然十分润喉解暑，埋头连吃了好几块，一时也顾不上催问。
　　杨妙儿趁着这一刹儿功夫理好了回话。自来男子眠花宿柳，总不愿教家中妻妾知道，虽然乐无异只说李琳是他妹子，且是年龄不相当，却也难保是个“妻妹”，跟出来盯梢姐夫的。她若答“常来”，岂不替乐公子惹祸？何况乐无异来了几次，出手也大方，却只爱往火房里钻，同那腰粗膀圆的厨子打得火热，反抛下她这千娇百媚的美人；若说是“不常来”，万一叫人传出去，岂不是削了自家脸面？杨妙儿心中盘算定了，慢慢道：“乐公子可是这长安城里第一流人物，随意打赏了几回，自然都衬得上他的身份。只是乐公子贵人事忙，妾便是想多侍奉几支曲子，也难蒙乐公子履此贱地。”
　　李琳点点头，叹道：“可不是，三哥都要成了‘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哪里有功夫老出来玩呢。”
　　杨妙儿心中疑惑，明明说着乐公子，怎么又扯上“三哥”？莫非他两个情胜兄弟，连逛花船喝花酒也必得结伴同行不成？正想再引着李琳多说几句“三哥”，隔着前后舱的纸门忽拉一下滑开，乐无异高挽着袖子，满头大汗走了进来。
　　
　　杨妙儿忙要显示殷勤，拿了手帕要替他抹汗。乐无异自己抬起手臂抹了一圈，看着李琳手里的冰碗子道：“又吃这么多凉的，小心一会儿胃疼。”
   李琳往乐无异身前一蹦，抬手往他脸上一划，举着手指咯咯笑道：“无异哥哥，你怎么做个饭做到脸上去了，这是什么呀？”
　　乐无异朝她指尖一看，见是绿绿湿湿软软的一小坨，笑道：“这不就是你摘的槐叶，刚才捣碎，没留意沾到脸上了。”
　　李琳盯着指尖道：“原来槐叶捣烂了是这样子。”说着将指尖凑到鼻端嗅了嗅，“比成片的叶子还香些。那冷淘做好了么？什么时候吃呀？”
　　乐无异道：“还要拧出汁子来，拿细布滤干净了，用汁子和面，擀成面条儿，拿沸水烫熟，再用凉水过一遍，最后拌上调料才能吃呢。”
　　李琳道：“那我给你帮忙吧，早点儿吃。”
　　乐无异道：“你去看看夷则。外头太阳大了，暑气该升上来了，他也逛了这么半天，小心中了暑气。你去找找他，叫他赶紧上船来歇凉。”
　　李琳应了一声便往外走，快步上了岸，一声吩咐，忙有人牵了她的马来。李琳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蹄哒哒，沿着长堤一溜儿小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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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满良心又粗又长的一章哇！！画舫的内部结构别较真儿，咱赏美女品美食听小曲儿窥JQ就行了~~~~~~~~~~~~~~